然而,芙洛拉还是在第二天早晨写了信。斯麦林夫人并没有给她帮忙,因为她此时已经走入了梅费尔的贫民窟,要去那里寻找一种新的胸罩,那是她开车经过一家犹太商店时注意到的。另外,她是那么强烈地反对芙洛拉的计划,所以不屑于帮她编造哪怕一句谄媚的话。
“我认为这样做有辱你的身份,芙洛拉。”斯麦林夫人在早餐时大喊,“你的意思真的是,你不想从事任何工作吗?”
她的朋友想了想回答道:
“嗯,等我53岁左右的时候,我想写一部和《劝导》[5]一样好的小说,不过当然,背景会设定在现代。所以在接下来的三十年左右时间里,我将为它收集素材。如果有人问起我的工作是什么,我就会说:‘收集素材。’没人可以反驳这一点。再说,我也正打算这么做。”
斯麦林夫人喝了些咖啡,用沉默表达着她的不赞同。
“如果你问我,”芙洛拉继续说,“我想我和奥斯汀小姐[6]有很多共同点。她喜欢让周围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舒适宜人的,我也一样。你知道,玛丽。”说到这儿,芙洛拉开始认真起来,她挥了挥一根手指,“除非周围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舒适宜人的,否则人们甚至没法开始享受生活。我不能忍受混乱。”
“哦,我也不能,”斯麦林夫人热忱地喊道,“如果有什么事让我讨厌的话,那无疑就是混乱了。而且我确实认为,若是你和很多无名亲戚生活在一起,你自己也会变得混乱起来。”
“好吧,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所以争论并没有意义。”芙洛拉说,“毕竟,假使我发现自己忍受不了苏格兰、南肯辛顿或萨塞克斯的生活,我总可以再次回到伦敦,优雅地做出让步,然后学着去工作,正如你建议的那样。但我并不急着这么做,因为我相信,去和这些可怕的亲戚们待在一起会更加有趣一些。另外,那里一定还有很多小说素材可以供我收集,或许亲戚们中也有一两个人正过着混乱而悲惨的家庭生活,我可以帮他们打理清楚。”
“你有着最让人反感的弗罗伦斯·南丁格尔情结。”斯麦林夫人说。
“根本就不是那样,你很清楚。总的来说,我不喜欢我的同胞们;我觉得他们太难懂了。但我的头脑却很有条理,杂乱无章的生活会惹我生气。同样,他们也是不文明的。”
像往常一样,这个单词的引入为她们的争论画上了句号。这两位朋友终于团结在一起了,因为她们都不喜欢被她们称为“不文明行为”的东西——尽管这个短语很模糊,但在她们的头脑中却都有着精准的定义,达到了让两个人都满意的程度。
斯麦林夫人随后离开了,她的脸色被一种微妙的表情所点亮,那是收藏家追寻标本时特有的表情;而芙洛拉也开始写她的信。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那些油腔滑调的句子不费吹灰之力地从她的笔下流泻而出,她有着能说会道的天赋,每封信都是为了迎合收信人的特点而写就的,她对自己变化多端的写作风格颇为自豪。
那封写给沃辛的姨妈的信,虽然笔调过于欢快,略有冒犯之意,却也因她那难以言喻的丧亲之痛而得到了中和;写给苏格兰单身叔叔的信则洋溢着甜美的少女风,还有一点调皮,暗示了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小孤儿;而写给南肯辛顿远亲的则是一封冷淡而高贵的郑重书信,虽然语气悲痛,却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正当她琢磨要用哪种风格写给萨塞克斯那些不知名的遥远亲戚最好时,他们古怪的地址却让她大吃一惊:
茱蒂丝·斯塔卡德夫人,
令人难以宽慰的农庄(Cold Comfort Farm),
嚎叫村(Howling),萨塞克斯。
但她提醒自己,说到底,萨塞克斯本就和其他郡很不一样,而当人们注意到这些人是住在萨塞克斯的一个农庄时,这个地址也就没有那么不同寻常了。因为在乡下,事情似乎会比在城里更容易、更频繁地出错,这种趋势也自然会反映在当地的命名法则中。
但她还是没法决定以什么样的方式给他们写信,于是最后(此时已经将近一点了,她有些筋疲力尽),她决定发出一封直白的信来阐明她的处境,并要求对方尽早答复,因为她的计划里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同时她也急于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刻钟后,斯麦林夫人回到了老鼠广场,发现她的朋友正双眼紧闭靠在扶手椅上,腿上摊着四封准备邮寄的信件。她看上去非常苍白。
“芙洛拉!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又是你的胃吗?”斯麦林夫人惊慌失措地喊道。
“不,不是身体上的病。我只是被我写信的方式恶心到了。真的,玛丽。”她坐直了身体,她说的话使自己精神一振,一下子又复活了过来,“能写出这样既恶心又成功的作品,真是太可怕了。所有这些文字都是艺术品,或许除了最后那个。它们极尽谄媚。”
“今天下午,”斯麦林夫人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把话题引向午饭,“我想我们可以去看电影。把那些信给斯泰勒吧,他会帮你寄出去。”
“不……我想我会亲自去寄。”芙洛拉谨慎地说,“你搞到胸罩了吗,亲爱的?”
一片阴影落到了斯麦林夫人的脸上。
“不,它对我没什么用处。不过就是1938年瓦博兄弟设计的‘金星’图案的变形而已,它前面有三个弹力剖面,但不是我所希望的两个,何况我的收藏品里已经有这样的了。你知道,我只是开车经过那里时顺道看见的,它当时被折叠起来挂在窗户上,这才让我搞错了,因为第三个剖面被折起来了,所以看上去只有两个剖面。”
“那样会让它更稀有吗?”
“这是自然的,芙洛拉。两段式的胸罩极其稀有;我本来打算买的——但是,当然了,它没什么用。”
“没关系,亲爱的。看——多好的霍克酒啊,喝了它,你的心情会好上许多。”
那天下午,在她们前往威斯敏斯特的洛多庇斯大电影院之前,芙洛拉寄出了她的信件。
第二天早上,暂时还没有收到任何人的回信,斯麦林夫人表示,她由衷地希望亲戚们都不会回信。她说:“我只希望万一他们中有谁回信了,千万别是住在萨塞克斯的那些人。他们的名字都很可怕:太老旧,也不入流。”
芙洛拉表示赞同,说那些名字确实不太吉利。
“我想,如果我发现还有一些亲戚住在令人难以宽慰的农庄(年轻的那种,你知道,比如茱蒂丝表姐的孩子们),他们的名字又叫塞思或鲁本的话,我会决定不去的。”
“为什么?”
“哦,因为那些住在农庄、性欲很强的年轻男人们往往都叫塞思或鲁本,这真是个麻烦事。而且我表姐的名字,记得吧,叫茱蒂丝,这本身就是最不吉利的,几乎可以肯定她丈夫的名字是阿莫斯;而如果他真叫阿莫斯,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农庄了,你知道它们都是什么样子。”
斯麦林夫人忧郁地说:“我希望那里有浴室。”
“一派胡言,玛丽!”芙洛拉喊道,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当然有浴室。就算是在萨塞克斯——这也太……”
“好吧,让我们拭目以待,”她的朋友说,“记着,如果你的表外甥中真有哪个叫塞思或鲁本,又或者你想多要一双靴子什么的——那地方一定有很多泥,发电报给我(如果你收到了他们的回信,又打定主意要去那里的话)。”
芙洛拉说她会的。
斯麦林夫人的希望破灭了。第三天,也就是星期五的早上,老鼠广场收到了四封来信,其中一封装在最便宜的黄色信封里。写地址的人一定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以至于邮递员在破译它时遇到了一些困难。信封也很脏,邮戳是“嚎叫(Howling)”的。
“你瞧,我早就说过吧!”当芙洛拉在早餐时把这些“宝贝”展示给斯麦林夫人看后,后者这样说道:“真恶心!”
“好吧,先等一下,让我读完其他的,我们把这个留到最后再看。安静点,我想看看格温姨妈说了些什么。”
在悲伤地表达了对芙洛拉的同情后,格温姨妈又提醒她,我们必须咬紧牙关、打起精神,规规矩矩地打好这场游戏。(“总是这些游戏!”芙洛拉咕哝道。)她又说,她很愿意接纳她的外甥女。芙洛拉将进入一种真正如“家庭”般的氛围中,那里充满了乐趣。想必她不介意偶尔帮忙照看一下狗狗们吧?沃辛的气氛令人心旷神怡,隔壁还住着不少快乐的年轻人。“罗斯代尔”总是人满为患,所以芙洛拉是永远也不会感到孤独的。而佩吉,她那么热切地想得到芙洛拉的指导,也很乐意与芙洛拉共享一个卧室。
芙洛拉微微发抖,把信递给了斯麦林夫人。但这个正直的女人让她失望了,读了信之后,她粗声粗气地说:“嗯,我认为这封信非常友好,你不能要求什么比它更友好了。毕竟你没指望这些人中有谁能提供给你想要的那种房子,不是吗?”
“我不能和别人共用一个卧室。”芙洛拉说,“所以可以排除格温姨妈了。这封信是麦格纳先生的,他是父亲的表弟,住在珀斯郡。”
麦格纳先生被芙洛拉的信震惊到了——太震惊了,以至于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不得不在床上躺了两天。这就解释了他对她的提议回复得有些迟的原因——而且他相信,这个理由足以让他获得谅解。当然,如果芙洛拉想收起她的纯白羽翼,将她的少女时代栖息在此,他愿意用他的屋檐替她遮风挡雨,不论多久都行。(芙洛拉和斯麦林夫人高兴地叫道:“多好的老人!”)不过他担心芙洛拉会觉得有些无聊,因为在这里没人能和她做伴,除了他自己——而他又常常因为他的老毛病卧床不起——另外就是他的仆人、猫头鹰的叫声,还有那位上了年纪且有些耳聋的管家。这幢房子离最近的村庄有七英里的路程,这也可能是它的另一个缺点。不过另一方面,如果芙洛拉喜欢鸟类的话,在三面环绕着房子的沼泽地里,世上最有意思的鸟类生活正等待着她前来观察。他现在必须结束他的信了,因为害怕他的老毛病又来了,它对他还真是深情脉脉。
芙洛拉和斯麦林夫人看看彼此,摇了摇头。
“我早就说过,你看吧,”斯麦林夫人又一次说,“他们全都糟透了。你最好还是和我待在一起,学习怎么工作。”
但是芙洛拉正在读第三封信。她母亲在南肯辛顿的表妹说,她很乐意收留芙洛拉,只是在卧室的问题上会有些小困难。或许芙洛拉不介意住在大阁楼吧,现在那里会在星期二时被用作“西方社会的东方之星”的会议室,在星期五时则被用作“招魂术调查者联盟”的会议室。她希望芙洛拉不是一位怀疑论者,因为有时阁楼里会出现显灵现象,哪怕存在一丝怀疑主义的痕迹,都将对这种环境造成破坏,阻碍现象的发生,而这些观察则为社团提供了与生存有关的宝贵证据。另外,芙洛拉介意鹦鹉还待在阁楼的一角吗?它是在那儿长大的,在它这个年纪,搬到另一间屋子所受到的震惊可能会要了它的老命。
“又是这样,你看,意味着我得和别人共用一个卧室。”芙洛拉说,“我并不讨厌这些现象,但我讨厌那只鹦鹉。”
“速速打开‘嚎叫’的那封吧。”斯麦林夫人恳求着,她绕过桌子,来到了芙洛拉一侧。
最后一封信是用廉价的内衬纸写的,字体粗黑,但似乎出自文盲之手:
亲爱的外甥女,
所以,你终于在追求你的权利了。好吧,过去二十年我一直希望能收到罗伯特·波斯特的孩子的来信。
孩子,我男人曾对你父亲做下大错特错之事。如果你来找我们,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弥补,但你不可以问我为什么。我会守口如瓶。
也许我们和其他人不同,但令人难以宽慰的农庄里永远有斯塔卡德一家,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迎接罗伯特·波斯特的孩子。
孩子,孩子,如果你来到这座注定要毁灭的房子,什么才能拯救你?当我们的命运到来,或许你能帮到我们。
你,爱的,姨妈。
J.斯塔卡德
这封不同寻常的书信令芙洛拉和斯麦林夫人颇为兴奋。它在如何睡觉的问题上保持了沉默,而她们一致同意,虽然这样做看起来不够积极,但至少有其可取之处。
“也没提到在沼泽地里偷偷看鸟之类的事。”斯麦林夫人说,“噢,我真想知道她男人对你父亲都做了什么。你听他说起过斯塔卡德先生的事吗?”
“从来没有。斯塔卡德一家和我们的联系只是因为结亲。这位茱蒂丝是我母亲的大姐艾达·杜姆[7]的女儿。所以你看,茱蒂丝真的是我的表姐,不是我的姨妈。我想她是糊涂了,对此我毫不惊讶。她生活的环境似乎容易让她变糊涂。嗯,艾达·杜姆老是爱发牢骚,母亲受不了她,因为她真的很爱这个国家,有着艺术家的天赋。最后她嫁给了一个萨塞克斯的农民。我猜他姓‘斯塔卡德’。或许现在农庄归茱蒂丝所有了,而在一次邻村发动的部落突袭中,她的男人被掳走了,于是只好改用她的姓氏。又或许是茱蒂丝嫁给了一个姓‘斯塔卡德’的人。我想知道艾达姨妈怎么样了?她现在肯定很老了,她比母亲大15岁左右。”
“你见过她吗?”
“没有,我很高兴能这么说。我从没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母亲的日记本里有一张清单,我是在那上面找到他们的地址的;过去,她每年圣诞节时都会给他们寄贺卡。”
“好吧,”斯麦林夫人说,“听上去,这是个可怕的地方,不过又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我的意思是,它听上去确实既有趣又可怕,而其他地方只是可怕而已。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走,如果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待在这里,我想你最好还是去萨塞克斯吧。因为不论如何,你很快就会厌倦它,然后等你尝试过,见识到和亲戚们一起生活是什么样的时候,你就会理智地回到这里,学习怎么工作的。”
芙洛拉觉得还是忽略这段演讲的最后一部分更为明智。
“是的,我想我会去萨塞克斯的,玛丽。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茱蒂丝表姐所说的‘权利’是什么意思。噢,你认为她是指一些钱吗?还是一幢小房子?那样我应该更喜欢。无论如何,等我到那里就知道了。你认为我什么时候走最好?今天是星期五,如果下个星期二,我吃过午饭就走呢?”
“嗯,你不必这么快就走,毕竟没有急事。或许你在那里都待不过三天的,所以什么时候走又有什么关系?你们都很着急,是不是?”
“我想得到我的权利,”芙洛拉说,“或许它们是没用的东西,比如很多用光了的抵押贷款;但假如它们属于我,我就要得到它们。现在你走吧,玛丽,因为我要给所有这些善良的灵魂们写信了,这需要一些时间。”
芙洛拉从来搞不懂火车时刻表的情况,而她又太自负了,不愿意问斯麦林夫人或斯泰勒关于通往嚎叫村的火车的事,所以她在信中问她的表姐茱蒂丝,能不能请她介绍几列去嚎叫村的火车,它们什么时候进站、谁来迎接她、怎么接,等等。
的确,在有关农业生活的小说里,从来没有谁做过接火车这样彬彬有礼的事,除非是为了在其他家人的眼皮底下,制造一些卑鄙无耻抑或激情满满的故事结局;然而,这并非斯塔卡德一家不该养成文明习惯的原因。于是她坚定地写道:“请一定让我知道去嚎叫村的火车有哪些,以及你能接到哪些。”然后,她心满意足地将信密封好。那天晚上,为了赶上异地托收,她让斯泰勒及时地把信寄了出去。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斯麦林夫人和芙洛拉过得十分愉快。
早上,她们去罗浮公园冰上俱乐部滑冰,同行的还有查尔斯和比基,另有一位来自坦噶尼喀、绰号叫“斯沃斯”的“拓荒者”。尽管他和比基深为嫉妒彼此并因此大受折磨,斯麦林夫人却能把他们二人牢牢地攥在手心里,让他们不敢表露出痛苦的样子。当她轮流握住他们的手滑过溜冰场时,他们都认真地听她诉说她有多么苦恼啊之类的话,因为她的“拓荒者”中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叫“古菲”,他们正在去往中国的路上,而她已经有十多天没收到他们的消息了。
“我怕这个可怜的孩子会担心。”斯麦林夫人通常会含糊不清地说,这就是她的说话方式,暗示着古菲可能会因狂热的单相思而自杀。而比基和斯沃斯则根据自身的经验得知这或许就是事实,于是他们很高兴地回答:“噢,如果我是你,玛丽,我就不会操心。”并且一想到古菲遭受的痛苦,他们便更开心了。
下午,五个人一起开飞机、逛动物园或听音乐会;到了晚上,他们则去参加派对——也就是说,斯麦林夫人和两位“拓荒者”参加了派对,在那儿又有一些年轻的男士们爱上了斯麦林夫人;而正如我们所知,芙洛拉很讨厌参加派对,于是她便同某位聪明的男士一起安静地享用了晚餐——这是一种她喜欢用来消磨晚上时间的方式,因为如此一来,她就可以尽情地炫耀和谈论自己的事了。
直到星期一傍晚的下午茶时分都没有信件寄来,芙洛拉本以为她的出发时间可能要推迟到星期三了。不过最后一次邮班却为她带来了一张明信片。此时是晚上十点半,她刚结束了一顿夸夸其谈的晚餐,回到了家中。在她读明信片的时候,斯麦林夫人也进来了,她对那场糟心的派对厌恶至极。
“上面说了火车的时间吗,亲爱的?”斯麦林夫人问,“它很脏,不是吗?我真心希望若有可能,斯塔卡德一家能寄一封干净的信来。”
“没说火车的事,”芙洛拉有所保留地回答,“据我所知,这似乎是一些经文,来自旧约,我必须承认,我对此并不熟悉。另外它还反复强调,令人难以宽慰的农庄里永远有斯塔卡德一家,尽管我还没弄明白为什么非要给我留下这个印象。”
“哦,可别说落款是塞思或鲁本吧。”斯麦林夫人害怕地说。
“根本就没有落款。我估计是家里某个不欢迎我到访的人写的。我能辨别出其中提到了什么‘毒蛇’。我不得不说,提供一个火车时刻表或许才更有用。但我想,若要指望一个住在萨塞克斯、注定要毁灭的家庭去关注这些琐碎的细节,确实有些不合逻辑。好吧,玛丽,我打算照我的计划行事,明天吃过午饭就走。我会在明天一早打个电报,告诉他们我来了。”
“你要坐飞机吗?”
“不,没有比布莱顿更近的着陆台了。另外我必须省钱。你和斯泰勒可以为我安排一条线路;你会十分享受对此小题大做一番的。”
“当然,亲爱的。”斯麦林夫人说道,而对于即将失去朋友这件事,她现在开始觉得有些不高兴了,“但我希望你别走。”
芙洛拉把明信片丢进火中;她的决心没有动摇。
第二天一大早,斯麦林夫人便忙着查找开往嚎叫村的火车,而芙洛拉则指导着斯麦林夫人的女仆里安特为她收拾行李。不过,即便是斯麦林夫人也无法从火车时刻表中找到多少安慰,她反而比平时更加困惑了。事实上,自从航空路线和组织良好的公路路线占用了以往乘坐火车旅行的三分之一的乘客后,铁路公司就似乎陷入了一种平静的忧愁之中;他们的文字作品中充斥着一种懒散而哀怨的绝望情绪,即使在火车时刻表上,这种影响的表现也十分明显。
有一列前往嚎叫村的火车会在一点半离开伦敦桥。那是一列慢车,会在三点到达戈德米尔。在戈德米尔,旅客们会换乘另一列火车。那是一列慢车,会在六点到达比尔肖恩。在比尔肖恩,这列火车停了。此后,便再也没有火车进出站台发出的慵懒的嘎吱声了,只有一句简单的“嚎叫村(见比尔肖恩)”报站声实实在在地嘲弄着旅客们。
所以芙洛拉决定去比尔肖恩试试运气。
“我估计塞思会驾着一辆双轮马车[8]来接你。”斯麦林夫人说。她们正在享用午餐,虽然为时尚早。
此时,她们的情绪十分低落。芙洛拉朝窗外的兰贝斯地区望去。看到那些可爱的小房子被浅白的阳光洗得干干净净,再想到她即将用斯麦林夫人的陪伴、飞机旅行和可以尽情炫耀的晚餐,去交换令人难以宽慰的农庄里的艰苦条件与斯塔卡德家的粗俗生活,芙洛拉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对可怜的斯麦林夫人发起脾气来。
“玛丽,在英格兰是没有双轮马车的。除了《豪斯曼·哈夫尼茨对胸罩之看法》,你就没有读过其他东西吗?双轮马车原产于爱尔兰,如果塞思来接我,坐的也一定是四轮运货马车或单匹马的马车才对。”
“好吧,我真心希望他不叫塞思。”斯麦林诚挚地说,“如果他真叫塞思,芙洛拉,记得马上给我发电报,还有长筒胶皮靴的事也是。”
车已经停到门口了,于是芙洛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她深金色头发上的帽子。“我会打电报的,但我看不出这有什么用。”她说。
她有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而她也知道,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固执,她才会踏上这段荒谬而不愉快的“朝圣之旅”的,这让她的情绪变得更加不安和复杂了一些。
“噢,不过会有用的,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寄东西了。”
“什么东西?”
“噢,合适的衣服和可爱的时尚报纸。”
“查尔斯会来火车站吗?”芙洛拉问。她们已经坐进了车里。
“他说可能会。怎么了?”
“哦——我不知道。我觉得他很有趣。我很喜欢他。”
途经兰贝斯的旅途中没有发生任何小插曲,除了有一次,芙洛拉向斯麦林夫人指出,卡洛琳广场的老警察局旧址上新开了一家花店,名字叫“兰科植物”。
然后车开进了伦敦桥的院子,芙洛拉的火车就停在那里。查尔斯拿着一束花,比基和斯沃斯看起来很开心,因为芙洛拉就要走了,(所以他们热切地希望)斯麦林夫人会有更多时间同他们待在一起。
“人类经过长期的进化和痛苦的探寻,终于学会了彬彬有礼,想知道爱情是怎么摧毁它们的一切痕迹的吗?”芙洛拉一边沉吟,一边从火车车窗里探出身来,注视着比基和斯沃斯的脸。“我要不要告诉他们,明天米格就要从加拿大安大略回来了?算了,我想还是不要了,那样就是十足的虐待狂了。”
“再见,亲爱的!”火车开动时,斯麦林夫人大喊。
“再见,”查尔斯一边说,一边把他的水仙花(直到此刻他才记起来)递到芙洛拉的手中,“忍受不了了就打电话给我,我会开着‘超速警察2号’带你离开。”
“我不会忘的,亲爱的查尔斯,非常感谢你。不过我相信,我会觉得这一切很有趣的,也绝不会忍受不了的。”
“再见。”比基和斯沃斯一边喊,假扮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再见,别忘了喂鹦鹉!”芙洛拉尖叫道,就像每个文明的旅客必须表现出来的一样,她也不喜欢这种漫长的道别仪式。
“什么鹦鹉?”他们从快速退后的站台上尖叫回来,就像他们本该做的那样。
但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太麻烦了。芙洛拉用自言自语来满足自己:“哦,什么鹦鹉都行,祝福你们所有人。”她最后一次朝斯麦林夫人深情地挥挥手,但斯麦林夫人已经坐回马车上了,正打开一本时尚杂志,静下心来准备继续后面的车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