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从齐宫出来之后,苿轻便马不停蹄的朝着国懿仲的宅邸赶去。
恰好当她来到大门口不远处时,看到一方十人马队护卫在大门口迎候,从装束和旗帜上的图腾来看,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毕方营的人马,可见隰朋进城后去国懿仲的府上拜访这个消息是准确无误的。
正当这时,一个男子从大门内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年纪很轻,约在二十岁左右,但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相貌俊朗、神采飘然。
他跨上马背正准备带着马队前行,却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见有人居然敢阻挡毕方营上帅的路,一旁的马队护卫当即纵马上前训斥道:
“大胆!居然胆敢阻挡上帅的路,还不快让开!”
可是挡路的苿轻却丝毫不把护卫的话放在眼里,而是目光直视这马背上的隰朋。
两人短暂对视之后,原本表情如静湖般波澜不惊的他突然露出了笑容,然后跨下马背走到了苿轻的面前,十分恭敬的对其行礼道:
“隰朋拜见小姑姑,许久不见,小姑姑一切安好?”
见隰朋居然对苿轻如此有礼,还称她为小姑姑,护卫们见状哪里敢在马背上坐着,一齐下马对苿轻行礼赔罪:
“末将无礼!还请小姐恕罪!”
苿轻看了看隰朋后,也露出了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上下打量道:
“恩,出去了一段时间更结实了,看你这架势也是今昔不同往日了,四营主帅你最年轻,我都不好意思不称呼你一声上帅了...”
隰朋笑道:
“小姑姑说笑了,隰朋人在北境之时时常会想起姑姑对我的谆谆教导和照顾,不敢忘记您对我的恩情。”
对此苿轻却不这么认为:
“是吗?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为什么连还朝这么大的事情都事先和我说一声,而且刚一进城不是先来看我,而是去了国伯伯家里了呢?”
见苿轻话中有话,隰朋看起来依旧是波澜不惊,他赔着笑解释说:
“小姑姑误会了,隰朋入城后本来想进宫向君上请安之前先行拜访两位上大夫,只是因为国老距离较近,所以才会先行拜访,正要去高老家中,不成想在这里竟然遇上了姑姑您,真是太巧了...”
虽然隰朋还在临淄的时候,从小父母早亡,因此寄居于公子纠的府上,期间苿轻也给了他一些生活上的帮助和武艺上的提点。从年纪上来说两者相差无几,但是苿轻与小白、公子纠乃是一辈,而隰朋则是他们的子侄辈,故此隰朋尊称苿轻一声“小姑姑”...
即便是隰朋在苿轻面前丝毫没有半点毕方营上帅的架子,依旧保持着谦逊与和善,但在苿轻看来却不是这样:
“真的是这样吗?”
隰朋似笑非笑道:
“那还能是什么呢?”
笑罢,隰朋微微侧脸对身后的骑兵卫队吩咐说:
“好了,我接下来要与小姑姑一同去拜会上大夫,你们不必跟随了,在我家门口等候。”
听到隰朋的吩咐后,众人一同拱手、异口同声的答道:
“喏!”
之后,隰朋便扭过脸对着苿轻朝前方伸手引路笑道:
“小姑姑请...”
两人并行而走,苿轻无意间发现隰朋衣领的后颈处有一道疤痕若隐若现,但是她并没有过问。
“这是在前年讨伐白狄的时候,被他们的部酋用马刀砍的...”
没想到隰朋居然注意到了苿轻的目光,他主动伸手摸了摸这道疤痕回忆道:
“当时可真够悬的,要是我运气再差一点的话,恐怕我的人头就被他砍下来了,也就没有机会回来见小姑姑你了...”
说罢,隰朋又满不在乎的笑道:
“其实这算不了什么,我身上的伤痕也不止这一道,不过好在我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听隰朋这么说,苿轻不免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有想过你在北境苦寒之地的日子不好过,可是没想到居然真的如此艰险...”
对此隰朋的表情看起来却十分淡然:
“我想当初襄公把我丢到那个狼窝的时候,应该没想到我居然能够活下来...”
说着,他突然扭头看向了苿轻:
“姑姑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个问题问得苿轻措手不及,不过她还是为隰朋能够取得现在的成就感到开心的:
“当初襄公本来想要杀你,是父亲和国伯伯力保才暂时勉强护住了你的性命,但也将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贬谪到那种不是人呆的地方,好在你能力出众,父亲和国伯伯没有看错人,现在的你可真是今非昔比了...”
面对苿轻的夸赞,隰朋似笑非笑道:
“要说今非昔比,我怎么比得上小白叔父呢...”
话音未落,隰朋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得体,于是便改口道:
“不对,应该称他为君上才是...”
苿轻一直担心隰朋和小白之间的君臣关系,毕竟当初隰朋在临淄之际受到了公子纠的照顾,和他私交很深。而不知为什么,虽然同样文武双全,也同受禧公器重与喜爱,也深受还是太子的诸儿(齐襄公)忌惮,小白和隰朋之间的交集却少得可怜。而之后公子纠与小白争位失败身死,隰朋在争位之战全程保持沉默,既没有遣使来临淄朝贺新君即位,也没有起兵帮公子纠复仇的打算,一直在北境统领毕方营。
如今突然选择回来,苿轻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在琢磨一些什么,毕竟,他是高傒都要另眼相看的不简单角色...
在与高傒见面的时候,隰朋也保持着一如往常的谦和和恭敬。
不过高傒在看到他的时候,明显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了异样。
家老奉茶后,坐在隰朋对面的苿轻,目光一直在高傒和他二人之间来回游离,因为她感觉到氛围有些不太寻常。
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茶盅时,高傒突然开口说道:
“真没想到,你回来的时候居然没有带着你的毕方营...”
隰朋笑问:
“高老何出此言?”
高傒微微冷笑道: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他逼死了对你有养育之恩的人,又夺取了你最想得到的位置。如今你毕方营的实力今非昔比,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你会愿意向他称臣的理由...”
高傒的这句话分量可非同一般,连在场的苿轻听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万没有想到,高傒在见到隰朋之后居然会用这种极具挑衅意味的口吻和他说话。
而反观隰朋则显得镇定许多,他旁若无事的伸手轻轻端起了面前席案之上的茶盅,放到唇下轻轻饮了一口后又轻轻将其放了回去,全程完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之后隰朋十分平静的直视着高傒的双眸笑着回道: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现在咱们的这位君上是您的高徒嘛...说到与兄长争夺权位之事,您又是为什么能够坐上高氏宗主的位置,从某人手中夺取了‘无冕剑爵’的‘赤羽’封号,恐怕没有人比上大夫您有过更深体会了吧?学生重蹈老师的旧路夺取权力,这不是很正常吗?”
眼见隰朋的话越说挑衅意味越重,身为高傒女儿的苿轻坐不住了,她愤而起身斥责道:
“隰朋!你太过分了!”
相比起苿轻来说,高傒则要显得镇定许多,而隰朋看到他脸上始终是波澜不惊的表情,随后起身对高傒拱手道:
“在下久对蛮夷,多少沾染了一些戎狄之气,言语冒失还请高老莫怪...”
说罢,他便对高傒和苿轻辞行道:
“在下还要回去写奏表请求君上召见,先行告辞了...”
高傒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而隰朋见状也笑而不语,随即转身信步离去了...
看着隰朋远去的身影,高傒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复杂,令人匪夷所思...
从重新看到隰朋的眼神开始,苿轻就觉得他比起以前更加令人感到难以捉摸,虽然他还和以前一样脸上总是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但是这笑容却总是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她看向了高傒:
“父亲,隰朋他...”
高傒这时才微微笑道:
“雏鸟一个一个长成了雄鹰,就看看他们谁能飞得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