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淑苑之后,凉赢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感觉连自己好像都开始不认识自己了,居然会一想到小白心里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时而如大江翻涌般混乱,时而又如食甘饴般透着股温暖甜流。
明明讨厌看到他,可是一天看不到他却又感觉心里总是空空的,这种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奇怪感觉,是从小白从莒国回来之后不经意间产生的...
再看梳妆台旁放置着的锦盒,她缓缓将盒盖打开看着里面放着的黑漆竹筒,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之后,她又想起了早上自己收到来自于郑国的密信,脸上的笑容随即僵化...
清晨她刚刚起身梳洗,便听到淑苑外有内监禀报:
“启禀姬夫人,郑国使臣固诞求见。”
一听到有郑国使臣来求见自己,凉赢顿感奇怪,因为自己当初为了被迫远嫁齐国的事情已经和自己的哥哥姬婴闹翻了,几年来两人从未有过任何联系,即便是少数几次郑国使臣来访齐国,也最多是捎来她平日里喜欢的郑国特产衣食而已,从未有过登门拜访。
她隐约之中已经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寻常,于是便对内监说道:
“让他去正厅稍候,我马上就到...”
随即固诞便在内监的引领之下走进了正厅,而已经更衣完毕的凉赢也在稍晚时分,由左右两名侍俾的陪同之下也走了进来。
固诞一见凉赢赶紧拱手行礼:
“臣下参见姬夫人...”
凉赢没有给这个故国来的老乡好脸色看,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尊使免礼,还真是稀罕事了,郑国遣使多次来齐,还从未来过我这僻静的地方,我还以为君上(指郑公姬婴)早已经忘记了我这个妹妹...”
固诞知道凉赢心有怨怼,所以未敢起身:
“公主乃是君上胞妹,君上从未有过一丝忘怀,而他也感念公主为了国家大义敢于牺牲自己的恩德...”
还未等固诞把话说完,凉赢就十分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我没有那么伟大...”
同时,凉赢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以往虽然没有郑国使臣登门拜访,但是也会有拜礼送上门,而今日固诞却是只身前来,与往常有着很大的不同。
她意识到固诞很有可能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自己说,于是便问道:
“尊使专程前来,不会只是想要和我说这些场面话吧?”
固诞见凉赢主动问自己,又看到了周边有其他人在,便露出了为难的模样。
凉赢看出了他的难处,便对左右轻轻抬手:
“你们先下去吧...”
内侍听后领命退去,整个正厅之内只剩下了凉赢和固诞两个人,凉赢对固诞道:
“这下可以说了吧?”
固诞见状从自己的袖袋之中取出密信双手呈给凉赢:
“此乃君上亲笔密书,命臣下亲手呈给公主...”
凉赢看着固诞捧在双手之上的绢帛,知道这封信必然不寻常,于是赶紧伸手取了过来,双手摊开细看。
当她看到里面所写的内容时,她顿时有五雷轰顶之感,因为姬婴在上面写了鲁国已经与八国组成九国伐齐同盟,意图瓜分齐国。齐国新君刚刚即位,干时之战虽然获胜却元气未复,此时必然无法应对此等灭国危情。姬婴念及兄妹之情,不忍见她陪着小白去殉国,所以特地派遣固诞将自己的密信带给她,同时让她做好准备尽速跟随郑国使团归国。
固诞看着凉赢早已僵化的表情,知道她已经认识到事情的急迫性和严重性,便拱手道:
“臣下临行前,君上特地嘱咐务必要把公主完好无损的带回国...”
遇事从不惊慌的凉赢不知为什么心中产生了恐惧,而她所畏惧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全,而是小白...
固诞见凉赢迟迟不给回复,便催促道:
“公主千万不可犹疑,请速速准备跟随臣下归国吧,君上正在新郑(郑国国都)日夜等着您回去!”
听了这话,凉赢苦笑了一声:
“是啊...他之所以会主动来让你接我回国,目的是等我回去了之后,看看哪国需要他来巴结的,再把我当成人质送过去对吗?”
凉赢的这番话令固诞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之前凉赢之所以来到齐国成为小白的姬妾,正是处于政治上的考虑,说是人质一点也不夸张。
无奈之下,固诞只好硬着头皮再劝凉赢:
“公主,再怎么样也比留在这里陪着齐国新君陪葬要好吧?君上说了,只要您答应回国,什么事都好商量,当下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回想起小白归国以来和自己一同创造的点滴回忆,面对自己多年来的期望即将要达成,凉赢竟然下不了决心。她将绢帛叠好放入自己的袖袋之中,转过身对固诞说:
“我有话对你说...”
整整两天两夜的紧急商议,与之前和管仲对谈三天三夜完全不同,这次压力之大不断挑战着他的承受底线,他的精神重担极大,不规律的饮食对体力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
在讨论派遣诸国说服其主君的使者人选时,他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晕眩,整个人失去意识栽在了席案之上。
管仲和鲍叔牙见状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君上!”
等小白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寝殿的床榻之上,而鲍叔牙和管仲、露伶等人焦急的围在自己的身边,就在凉赢也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见小白终于醒过来了,大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露伶伸手将想要起身的小白搀扶起来:
“君上,您突然晕倒可真是把我们给吓坏了。”
小白的元气还没有恢复,脸色看起来有点惨白憔悴,他也回想起自己最后的意识的确是停留在晁德殿内,不过他却顾不了自己的身体,一看到管仲和鲍叔牙立刻问道:
“现在情形怎么样了?”
鲍叔牙上前拱手对小白说道:
“君上勿忧,我和管仲已经安排好赶赴各国的使臣了,各地的兵马调动也正在进行。”
一听到鲍叔牙这么说,小白长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端着汤药的内侍从殿外走到门口,凉赢见状便亲自伸手将其接了过来。
原本这应该是身为贴身女婢的露伶做的事,可是她一看到凉赢这个动作,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对管仲和鲍叔牙说:
“两位大人,君上该喝药了,我们不如先...”
回头看了看凉赢,虽然露伶并没有把话讲透,但是管仲和鲍叔牙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而一起向小白行礼:
“臣等先行告退。”
临走时小白还不忘嘱咐他们:
“如果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我。”
管仲和鲍叔牙再度拱手回道:
“诺...”
在露伶和管仲等人退去之后,整个寝殿之内只剩下了小白和凉赢两个人。
或许是觉得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要比主动上前更为尴尬,所以凉赢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决定迈步走上前,坐在了小白的床榻边上,左手端碗、右手握着汤匙在里面轻轻搅拌着,然后舀起一匙咖啡色的汤液,放到唇下微微吹了吹,递到了小白的面前:
“张嘴...”
小白看着凉赢用命令的口吻喂自己喝药,多少感到有些不适应,但却不陌生,因为先前临淄保卫战之前,她也是用这么温柔的眼神帮自己调整缨盔和战甲的。
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小白从凉赢的眼神之中似乎看到了她有心事,便问道:
“你有事瞒着我吗?”
凉赢知道小白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赶紧将目光转向了手中的药碗以回避小白的眼神:
“好像是你有事瞒着我吧?这几天也不知道三个大男人躲在书房内琢磨什么,觉不好好睡、饭也不好好吃,把自己给折腾病倒了,你好像忘记了自己胸口的刀伤还没有完全好,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了...”
这一连串语速很快的话,让小白愈发觉得凉赢的确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可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很明白凉赢虽然是个外表十分刚强的女子,但她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女人,有些事他问了也不会说,所以还是不问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