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时分,日垂西山、暮色渐现。
庙堂之上大家仍在争论不休,高傒则坐在上大夫的位置之上稳如泰山,放任他们继续争吵。不过有了高傒坐镇,他们的所有的争论也不过是争论而已,高傒一概不理,他们也无可奈何。
而小白则来到了淑苑的殿门口,看着淑苑之内凉赢果真不在了,他心想凉赢一定踏上了前往郑国的路程了。想到这里他会心的笑了笑:
“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还有家可以回,不像我根本无处可去...”
回头看着黄昏的晚霞光芒洒在自己的身上,他不禁自嘲起来:
“还真是应景啊,不过是时候离开了...”
不会骑马的他,因为已经将可靠的克晋拨给了凉赢和露伶,所以他不得不从驭马署选择了一名马夫和马车离开。
当然,他没有告知任何人。
马车在城内官道上快速奔驰着,沿途小白看到街道几乎没有一个人,家家都门户紧闭,他知道百姓是最希望远离战争的,这是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毕竟无论哪方取胜,最终受伤害的都是百姓。
驶出了临淄城东门后,直接穿过棘城来到了干时河东岸的杨柳汀。
他下车后对车夫道:
“谢谢你送我最后一程,你回去吧...”
车夫不明白小白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可是他很清楚鲁军和公子纠的军队马上就要渡过干时河,而敌军就在河西岸,这里无疑非常危险。他自知自己是一个马夫,没有资格去问主君的决策,可是看着刚才小白那番平易近人的话语,他还是大胆问道:
“君上,这里太危险了,您来这做什么?”
小白笑道:
“来见一个从未谋面的亲人...”
车夫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小白也无意和他详细解释,只是催促他回去:
“快走吧,不然待会儿想走都走不了了...”
说罢,一艘亮着火光的小舟缓缓靠向了河东岸,小白便朝着干时河岸走去。
船上站着的正是管仲,他原本也对小白到底会不会来感到怀疑,可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逐渐看清了小白的模样,这才惊讶的发现:
原来小白真的来了...
这反倒让管仲陷入了极度的费解之中,因为眼前的小白所言所行,与他所认识的公子小白有着天地之差...
他开始反思自己先前对小白的判断是否错了...
还没有等他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突然从河东岸的杨柳丛林之中杀出了几个黑衣蒙面人,他们的目标明显,就是冲着小白而去的。
小白也没有料到会有人来截杀,表情瞬间慌张起来:
“哎哟我去,都送货上门了,没必要搞这一套吧?”
“君上勿忧!”
与此同时,不知何时跟上来的鲍叔牙也率领骑兵甲士及时护住了小白,阻挡黑衣人的暗杀。
这时小白才明白,原来鲍叔牙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而现在看来他的预测是正确的。
黑衣人见有人阻挡,便齐声高呼道:
“杀死小白!公子纠便能即位了!”
然而鲍叔牙所带来的都是精锐的骑兵锐士,在他们将小白团团包围的情况之下,黑衣人根本无法接近小白半步。
鲍叔牙对甲士下令道:
“留活口!”
虽然如此,可是黑衣人却好似拼命一般,在与骑兵作战这种不对等的条件之下根本没有保留生机的可能性,结果纷纷被杀。
就在这时,鲍叔牙的目光忽然被船上的管仲所吸引,因为他看到管仲已经拉满弓弦,他那泛着寒光的羽箭正瞄准着小白...
害怕同样情形再发生一次的鲍叔牙,赶忙冲着小白喊道:
“君上小心!”
小白也注意到了管仲的动作,可是他所站的地方是空旷的地方,距离杨柳丛还有一段距离,根本无处可躲,而等到甲士反应过来的时候,管仲已经松开了弓弦,羽箭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小白飞来。
然而羽箭却没有射中小白,而是从小白的鬓发旁飞过,直接射向了他后方的杨柳从。
很快,柳树上掉下来一个手里同样握着弓箭的黑衣人,而管仲射出的羽箭,直接命中了他的胸口要害之处...
这时小白才明白过来,原来管仲刚才是发现了有人要从自己的后背射冷箭,所以才会出手相助。如果没有管仲这一箭,或许自己早已被冷箭射中了。
等到他将目光转向管仲所在的小舟之时,管仲已然命人调转船头回去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管仲要救自己...
见刺客都已经被除去,鲍叔牙来到小白的身边前后察看道:
“君上没有受伤吧?”
此刻一头雾水的小白摇了摇头,鲍叔牙随即对小白说:
“现在您明白了吧?纵使您有心要牺牲,主动出城把自己交给公子纠任凭发落,好让鲁国没有以帮公子纠为由挥军攻打临淄的理由,但是同样明白这个道理的鲁国,又怎么会让您如愿呢?现在的您除了一战,没有退路了...”
小白也似乎明白了,这些黑衣人并不是公子纠或管仲派来的,罪魁祸首很有可能是鲁公。
鲍叔牙搀扶小白走上马车,亲自护送其返回临淄。
沿途小白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把性命和国君的位置交给公子纠,就可以避免一场战争,然而现在他知道自己实在太过天真了。
许久之后,他对陪在自己身边的鲍叔牙说道:
“先生,或许管仲之所以选择救我,也是因为发觉那些黑衣人的主使者了吧?”
鲍叔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光是臣下,我想他自己应该也很难理解吧,自己为什么会做出救你的举动...”
在马车行至临淄城东门之际,小白远远的看到城门口好像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这才看清原来马车边上还有三个人。
一个是马夫克晋,另外一个是露伶,而最后一个,则是凉赢...
小白满怀诧异的看着他们,一下马车便上前问道:
“我不是让你们离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露伶看到小白,满心欢喜的走到他面前答道:
“不光奴婢,是姬夫人下令让克晋带着我们回来的。”
听到露伶这么说,小白简直不敢相信。他以为最想离开的人应该就是凉赢才对,她等了这么多年想要回郑国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正当他用惊诧和费解的目光看着凉赢之时,凉赢却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转身在克晋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
不一会儿,马车内传来了凉赢那依旧冰冷的声音:
“露伶,我累了,回去吧...”
露伶见凉赢呼唤自己,便笑着小声对小白说道:
“看来姬夫人还是很关心你的...”
还没有等小白反应过来,露伶便转身上了马车,而小白则在鲍叔牙的催促之下也上了马车,两辆车在骑士的护卫之下进入临淄城。
令小白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的马车刚刚入城之际,街市两旁原本紧闭的门窗突然间陆续打开,瞬间整个街道灯火通明,几乎不用骑士手中的火把引路。
百姓们纷纷从自己大门内走出,一齐跪在地上对着马车上的小白山呼道:
“恭迎君上归来!”
“这...唱哪一出这是?”
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这样的小白满脸问号的看着一旁的鲍叔牙,而鲍叔牙却笑而不语。
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小白向前看去,只见朝臣们都恭恭敬敬的在前方列队等候。
高傒和国懿仲两位重臣向前一步对马车上的小白拱手行礼道:
“臣等恭迎君上归来!”
小白见到如此阵势也不能继续在马车上呆着了,于是缓缓走下马车,在鲍叔牙的陪同之下走到了两位上大夫的面前:
“两位大人,你们这是...”
高傒解释道:
“禀君上,君上为避免战火波及百姓,不计个人荣辱生死、以身保国护民之壮举已传遍了临淄城,百姓无不感念君上之宽仁无私,故而在闻听君上脱险归来的消息,纷纷掌灯恭迎。臣等也感念君上之仁德,愿上下一心、誓死报效君上!”
话音刚落,百姓和官员们也齐声高呼:
“愿上下一心、誓死报效君上!”
还有些百姓开始高呼口号道:
“我们只认君上为国君,谁敢来犯我们就打退他们!”
百姓纷纷符合:
“拥护君上!打退敌人!”
“他们人多又怎么样?让他们看看我们齐人不是好欺负的!”
“让鲁国人看看我们的骨气!”
......
小白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当初的举动并没有想那么多,却得到了收拢臣民之心的奇效。
而坐在另一辆马车之内的凉赢和露伶,也感受到了如此沸腾而又令人振奋的民意。
露伶为小白能够得到百姓的齐心拥护而感到高兴,她掀开侧帘对凉赢笑道:
“姬夫人,您看呐,明知道我们处于这么明显的劣势,可是百姓们还是拥护君上呢。”
凉赢虽然没有像露伶一样掀开侧帘看外面,外表看起来还是一副很冷漠的样子:
“没想到他居然将自己的心和百姓联结在一起,先前对他有异心的官员也都纷纷真心归顺于他,愿意与他同生共死。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为别人着想而全然不顾自己的国君,真不知道该说他太聪明还是傻人有傻福...”
露伶笑道:
“还是第一次听您称赞君上...”
意识到露伶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凉赢立刻侧过脸否认道:
“谁会称赞他...”
露伶隐约听出来凉赢的话表面上还是在挖苦小白,但实际听起来却不是这样,露伶感觉凉赢对小白正在逐渐改观,只是她自己她为此感到由衷的高兴。
而眼前的小白,只剩下和公子纠乃至于鲁国决战这一条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