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孩子在禅永贵家已经一月有余,说来也怪,虽然无极每天只吃早晚两次奶,却比禅永善家三姑娘壮实好多。禅永贵为了表示感谢,多次重礼相谢,可禅永善却统统婉拒,不但如此,还将一些他家之前两个姑娘穿过的旧衣服赠给无极。这种衣服按着当地习俗说可以祛除百病,所以禅永贵也就没有拒绝。这样一来二去,两家人关系更是密切起来,庄子里的人开玩笑让他俩结个儿女亲家,早早定个娃娃亲,而每每说到此处,两人总是置之一笑,故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轰隆隆”,春雷阵阵,时节到了惊蛰。俗语说“惊蛰春雷响,农夫闲转忙”,随着滚滚春雷,禅家庄的人也进入了农忙时节。禅永贵对自家的几十亩地已经做好了筹划,早早地就准备好了下地的种子。搁在往年,他现在估计还没有什么打算,十之八九会将大部分良田租出去吃租,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感觉到老天爷对他的厚待,感到了生活的希望,感到了养儿的幸福和压力,所以他要努力地活着,他要好好地活着,要活得精彩,要让他的无极成为禅家庄的骄傲。
就在禅永贵起早贪黑地忙着农活的时候,无极却突然生病了。他吃什么拉什么,拉完稀就哭着要吃,但是吃完后不久便又拉肚子。禅永贵是看遍了方圆几十里的郎中,都不能见效,眼看着孩子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没精神,王秀琴都快要急疯了。而圆通和尚更是着急,天天诵经祈福,祈盼他那神通无比的师父能够突然显灵救救孩子,可是,五天过去了,他连入定都做不到,如何能够神游和师父相见。圆通都有点怀疑了,也许无极并不是自己要等的有缘人。禅永福去看了几次孩子后,摇摇头失望的走了,倒是禅永善和李金凤每天都会去,毕竟孩子吃过李金花的奶,看着孩子消瘦的没有了人形,李金花也是心疼不已,陪着王秀琴哭了好几次。
这天,夕阳将近,禅家庄的人都陆陆续续干完农活,开始往回家走。禅永贵本来今天是不准备上地的,但是想到地里农活不等人,再加上孩子今天突然不怎么哭闹了,一整天水米未进,他越想越害怕,害怕孩子会有什么不测,所以在下午时分上地了。王秀琴看着禅永贵出去,没有阻拦,她知道这个男人此刻比她还要脆弱,他出去只不过是不想看到最坏的结果。想到这里,她也哭起来了,但是眼睛里却没有泪水,这几天,她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少次,只要孩子哭,她就跟着哭,孩子拉稀,她也哭,眼泪哭干了,心里的害怕和痛苦好像也哭干了,就剩下自责和不甘。她对自己不能生养感到自责,更对上天这样对待一个未足百日的孩子,这样对待他们夫妻俩感到不甘。
庄子里的人看到坐在田埂上狠劲抽烟的禅永贵,都识趣地没有去打招呼。那些人,有同情他的,有可怜他的,也有看他笑话的,更有不怀好意说他命中无子的。禅永贵看着慢慢接近祁山的太阳,痛苦的大吼了一声:“老天爷,你不能这样对我的孩子呀,他还太小,有什么苦你让我承受吧!”说完,跪在地里嚎啕大哭起来,真叫一个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哟哟哟,这是哪家的男人哭嚎呢?咋地,你父亲不在了还是母亲去世了?”一个沙哑怪异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禅永贵的痛哭。禅永贵抬起头,却是看到一个头发花白,零乱不堪,却又挽起发髻,身穿一件破旧的灰色道士袍,脚着一双破棉鞋,貌似疯疯癫癫的老道士。禅永贵本欲起身相骂,但又突然觉得无趣,便不言语,准备回家。
“咦,不对呀,你父母早逝,近日又喜得贵子,有何事哭的如此伤心啊?”老道士只是看了禅永贵一眼便道。
禅永贵心中大惊,他与这个老道士素未谋面,老道士如何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已经转身离去的禅永贵立刻回身,又仔细看了一看老道士。虽然此人看起来疯疯癫癫,倒也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禅永贵许是病急乱投医,便立刻俯身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哭道:“老神仙,救命啊,求您老人家救救我那可怜的儿吧!”
“你那儿子到底怎么了?说与本道听听,说不定老道还真有良方能够救他一救。”老道士抚着子急的胡子阴阳怪气的说道。
禅永贵将无极的状况给老道士详述了一遍,老道士闭着眼睛,半晌后才道:“原来如此,大概病情我已了解,但是必须亲自诊断后方可下药。”说完,老道士便兀自往前走去。
禅永贵似还在梦中,老道士转过身,往他屁股上一脚,“还不前面带路!”
禅永贵方才清醒,赶紧起身,带着老道士往家里走去。
来到家中,王秀琴刚要埋怨禅永贵,却看到禅永贵身后的老道士,便没有吱声,只是拿眼睛诧异的看着。
“秀琴,赶紧给老神仙沏茶!”禅永贵连忙吩咐王秀琴。
“做点吃食,最好有肉,有酒更好!”老道士不等禅永贵相请,便自顾自坐到上座。
王秀琴不解的看着禅永贵,又看看老道士,竟不知所措起来。禅永贵忙道:“你愣着干嘛,这是给孩子看病的老神仙,你还不准备晚饭?”听罢,王秀琴便入厨房准备起吃食来。
老道士倒是不急给孩子看病,禅永贵着急,几次想张嘴催促,却见老道士竟然闭目起来。等到饭菜酒肉上桌,老道士自是不客气,不等禅永贵招呼,自己先吃将起来。等到酒足饭饱,老道士将一副油乎乎的手在脏兮兮的袍子上一抹,说道:“走,看看孩子去!”禅永贵本无心进食,听老道士这么一说,赶紧前面引路。
老道士看看已经瘦的皮包骨的无极,突然道:“咦,奇怪,真奇怪,竟然有如此造化!”说完竟然呵呵笑起来,但是其笑声却异常难听,犹如老鸹一样。而后,他又把了把脉,良久才道:“幸亏遇见了我,不然就可惜了你这一世造化了!”他这一说,可把禅永贵夫妻二人吓得不轻,禅永贵怯生生的问道“老神仙,可还有救?”
老道士瞪了他一眼,“可还有救?我癫道人出手,能有治不好的病吗?就是他到鬼门关,我也能让阎王爷放人,更何况他……”说到这里,老道士突然停住,没有再往下说。他从自己破旧的道袍中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包药,对王秀琴说道:“凉水浸泡半个时辰内,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每次七勺,两个时辰一次,一天服完,便可无碍。今夜不得进食,就是他哭,也不能进得一粒米。我暂住你家,等他康复,我自离去。”说完,不等禅永贵说话,便径自去出去了。
“老神仙,家室简陋,先委屈你老人家在厢房休息!”禅永贵将老道士引至厢房后,本想再询问一些事情时,却见老道士已经在炕上呼呼入睡,便躬身打声招呼后离开了。
王秀琴按照老道士的方法,将药煎好后,就抱起无极准备喂服。无奈良药苦口,而孩子又腹中饥饿,哭哭闹闹总是不肯下咽。这让本来就不太相信的王秀琴几次想放弃,可在禅永贵的坚持下,还是喂了进去。第一次喂完之后,孩子哭得很厉害,像是很痛苦,王秀琴想让禅永贵将老道士叫来再看看,却被禅永贵拒绝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到这个癫道人之后,他莫名的感到无极有救了,而且这种感觉很强烈。就这样无极哭哭闹闹了半个时辰,终于又沉沉的睡去了。禅永贵夫妻二人一夜无眠,等到天亮,已经是喂了三次。等到第三次喂完时,无极已经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而且也没有再拉稀。
天已大亮时,老道士终于起来了。来到无极身边仔细查看一番后,道:“病情已在好转,等他睡醒,可喂一些稀饭,不要多!”说罢,便催促禅永贵准备早饭,且还要有酒有肉。禅永贵自是不敢怠慢,赶紧让王秀琴准备。而老道士也不洗漱,独自站立院中,运起气来,他那凌乱的头发随着呼吸竟然有节奏的飘动起来。看到这里,禅永贵更是佩服万分,也更加笃信,无极定会无碍。
等老道士练功完毕,王秀琴也是准备好了早饭,还和前一天晚上一样,老道士吃完后不说话,便独自到厢房去打坐了。整整一天,他也没有起床,就连禅永贵请他吃午饭也被拒绝了。等到天黑,他来到无极身边,把了把脉之后,问道:“药可已经用完?”
“按老神仙的方法,最后一顿一个时辰前刚刚喂完。”禅永贵答道。
“已无大碍,注意调养。待他再次醒来,便可正常进食了,但是十日内由内忌食荤腥,也不要喂奶,只喂些稀饭、面糊糊之类的便可。十日后便可完全痊愈。”说罢,老道士也不说话,便坐等晚饭了。
听到老道士的话,禅永贵夫妇二人赶忙跪下磕头,“多谢老神仙救命之恩,敢问老神仙名讳,仙居何处,他日定携子登门拜谢!”
“我一个游方道人,又何来仙居之处,若有固定居所,你我岂能相见?”老道士大笑道“至于我名字,你们也就不用知道了,就叫我癫道人吧,三年后若有缘,我和他自会相见。还有,你夫妻二人能有此善缘,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而此前没有生养,却也是因果循环,好生对待此子,你二人还将有福报。”听完老道士说话,禅永贵赶紧磕头称是,而王秀琴这才明白为什么禅永贵对这个其貌不扬的老道士如此信服。
癫道人用完晚饭后,便去休息了,而两个时辰后,无极也醒了。王秀琴按照癫道人的方法,给无极喂了一些面糊糊,虽然只是些面糊糊,但无极却吃得十分香甜,等到吃饱后,他竟然在王秀琴怀中玩耍起来。这下可乐坏了禅永贵夫妇二人。多日的辛苦和痛楚似乎随着无极的一声笑,全部烟消云散了。待到无极玩累了休息了,禅永贵夫妇二人竟也浑然入睡,毕竟也是累得不轻。
这个晚上,是近六天来禅永贵家最安静、最祥和的一晚,无极安然无恙,禅永贵夫妇二人也就能安眠了。看着这一家,厢房中正在打坐的癫道人却皱紧了眉头:“竟还是不能看透,到底你会有怎样一番造化呀?也罢,三年后你我再见吧!”说完,一抬腿,便出了禅家庄去。
第二天,禅永贵夫妇二人被无极的哭声吵醒了,原来是无极拉了。看着那渐渐变稠成型的大便,他俩竟高兴地哭了起来。王秀琴哭笑道:“还不赶紧给孩子换尿布?”
禅永贵抹了抹眼中泪水,呵呵傻笑,连忙称是。等他们忙完孩子,这才想起了癫道人。等禅永贵来到厢房准备给癫道人磕头时,却见炕上早已空空,只见厢房内一只山羊直愣愣的看着他,而墙上写着一句话:“今后勿再食他人奶水,此奶羊亦可用来哺乳;好生照料此子,三年后我自来相见”。看完后,禅永贵叫来王秀琴,二人看着那只奶羊,又看看墙上的字,竟不知该如何感谢癫道人,只得向癫道人打坐的地方虔诚三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