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勤顺着无泽所指的放向凝眉望去,只见南面谷峭上宵小那伙人都站立了起来,他们人人拿着搭了箭的黑弓!在他们中间摆放着两轮木車,庞大的車身敦厚无比,其上的框架构造成弧形,从上空看去,那弧形沉木犹如他们手中拿的黑弓,不同的是那弓极大三人环抱有余,弓上拉满的弦拇指粗细,淡淡荧光缭绕,此时正被三人合力向后拉着,紧绷声从弦上发出,黑铁箭头带着阴寒冰冷之感稳稳的对准谷峭的这边,显得极具苍劲有力!
胡勤大惊,连忙跑到谷峭边缘,扯着嗓子喊道:“宵小你他娘的要做什么?”
黝黑淬染剧毒的箭头在夜空中散发着光泽,宵小面露哀色,微微拨开一支箭矢,从两人的身后走了出来,状似无奈道:“胡兄,本将之前就说过了,让你等在岭中休息等候便可,倘若出了变故莫要怪本将没有提醒。可胡兄不但不听反而冷言相对,怎么着?眼下的情况被本将说中了吧!所以啊,莫要怪本将心狠,本将也是为了太后大业,只是听命行事!”
只是听命行事,这句话被宵小说的格外缓慢,仿佛在学昨日胡勤回答他的口吻。相比昨日胡勤说起这话时的平静,宵小此刻掏耳无奈的模样显得有些猥琐。
胡勤额角青筋乱跳,一如四月的小蝌蚪满巢的鼓弄,显然他很生气。
若说宵小那些箭矢他还能抵挡下来,其上的剧毒也有办法驱除,可那两千斤巨力的守城弩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挡的,甚至他都能想象到,当那弩箭过后的场面定是血肉模糊,沟壑如星河!
“宵小你莫要糊涂,难道你就不怕太后降罪么?”胡勤此刻是真的慌了,连身后指使之人都说了出来。因为他知道宵小这人为了功利可谓是丧心病狂,他真的会不顾同袍之情也要将太后下达的命令执行!此时胡勤也顾不上宵小是如何知晓这边的动静的,只是一个劲儿的劝说,再也没有之前的从容与冷毅。
“降罪?”
宵小歪着头,极力的寻思什么。“太后只让无泽世子身死他地,让本将不顾一切手段,又何来降罪一说?如今无泽世子就在你们包围之中,你等也算立了功劳,待本将将城弩一放一切结束后,本将会亲自向太后表明你等的计策,想来太后她老人家定会体恤你等的用心,所以啊不要担心家中亲人女眷,就算太后不管本将也会上门关怀的!嘿嘿。”
这声笑具有淫邪之意,像是看上了某家的女眷。
说完再不多言,挥手之下,那守城巨箭嗡的一声划破夜空,笔直的朝着包围无泽的众人袭来。一声嗡鸣响彻谷峭,那巨箭带着道道声浪划破天际,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杀将而来!空中的雪花瞬间化为粉碎!围包无泽的众人似呆傻了一般,竟不跑反而以极快的速度合力挡在前方,试图阻挡那猛力袭来的巨箭。
无泽挠了挠头,以为这群人在保护自己。其实他不知道,以巨箭袭来的速度他们根本无法逃跑,再则,同袍之谊使得他们不愿放弃彼此,也不愿拿同袍身死换取自身的苟活。最重要的就是,即使跑开侥幸活了下来,可宵小那群人根本不可能放过他们,因为宵小不相信他们不会在太后耳边说起这件事!
很显然,胡勤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也同样是这样想的。眼底悲痛的神色一闪即逝,愤然的挡在所有人的身前,周身散发着淡淡薄光,一股沉厚的威压无形的散开,双掌成拳,猛然一握体内泉海骤然爆发将所有元力归于拳骨之上,迎着那根巨型箭矢狠狠的击了上去!
属下目光黯然,见统领如此,个顶个的汉子双眼湿润,以同样的方式一一搭肩将泉海元力全部渡给胡勤,以求抗下那根足达两千斤力道的巨型箭矢!
见到这一幕无泽心中莫名的收缩,他仿佛看到了热血,这是一种无形的情谊,他有些不明白这群要杀死自己的人为何突然这么做,但能感到那种不愿舍下同伴的浓浓情谊,和淡淡的萧索气息。
正为这种感觉而震撼的无泽,也想助他们一臂之力时,才无奈想到他根本不会元力一说,所只能将竹筒内三尺长刀快速拔出,在众人的身后遥遥指向已然到了近前的巨型箭矢!
谷峭是很广的,但壁檐与壁檐之间是有断处的,此时无泽这方人所处的位置就极为的险峻,左右谷峭相隔数十丈,巨大箭矢行驶的速度过快,在这等情况下显然来不及逃离此地,只能奋力一战。
噗噗穿透的声音,带着热流直入无泽的耳中,他看见似有什么东西分成了两半,分开的瞬间还有什么飞了出去。他双眼眯着,看着那杨洒在半空跳动的肉球,神色木讷。
胡勤低估了巨箭的力量,或者说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他没能当下那根巨箭,连一息都没有阻挡下来!镶嵌黑铁的箭尖钉入他的锁骨,巨箭起飞的那一刻展开的壁刺将他的身体分了开来,以一种迅速的方式化为两半,一颗心脏完好无损的飞了出去。
巨箭穿过胡勤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停顿,紧接着他身后的人也被贯穿,一个,三个,六个,二十八个!
箭身不知用何材质打造,在飞离的那一刻其壁上展开的壁刺犹如长刀,左右其展泛着寒光,轻松的将人体分离开来,场面血腥无比。
箭还在疯狂的飞着,其上染满的血迹,嗡嗡鸣声证明了它的力量,也在述说它还能继续杀下去!无泽呆呆的看着那些分解的死尸,摸了摸脸上黏糊糊的热流,听着空中依然咆哮的嗡嗡声鸣,他双手握刀,神色极为平静的用力挥出,一如战场上一次次挥刀。
再次噗的一声,巨箭穿透了第三十九个!无泽双足一沉,手中的刀准确无误的顶在巨箭的前段。一声叮鸣儿在这谷峭之上响起,透彻而短暂,可就是在这声极轻的碰撞声下,那根极速前进的巨箭缓缓的降低了几分!
周围的雪纷纷扬起,强烈的气流波动渲染了全部雪花,使得它们在空中定格了半晌,直至那根巨箭与那把通体黑色三尺长刀相击后,才纷纷蹦碎化为齑粉!
恐怖的力道让无泽发出闷哼,刀背死死的贴在肩骨之上,隐隐的痛感传来,应是刀背陷入了肉中,双腿在地面滑行着,以一种倒飞的方式痛苦与无奈的滑行着。地面沟壑分不清是他的腿,还是巨箭带来的力量形成的。
十息过后,他咚的一声撞在了一颗树上,一根树枝从他的‘左胸’冒出了头儿,鲜红的血水有气无力的滴淌着,而那根巨箭也同时不甘心的向地面落下,发出轰的声响,壁刺也没了先前那番神力,此时无力的耷拉在地上。
无泽轻咳了几声,双眼眯着看着那根巨箭箭头的黑铁,又看了看自己的刀刃,这把足以劈开默魏河中沉睡不知多久臭水石的黑刀,竟只在黑铁上留下了浅浅的白痕?他能想象胡勤面对这根巨箭时的心情,那到底有多无助。
抬头望去,长长的沟壑足有入地三尺深,满地的碎肉分不清谁是谁的。无泽身体轻轻一弹,从树枝中拔出,双目冰冷的看着南面谷峭上的那伙人!脚步稳定,握着长刀的右手没有颤动,一步步,一步步的向着谷峭那边走出,从缓慢到极致,从那满天的箭矢中穿过,在两峭之间腾起再落地,在无数哀求声砍杀,这一刻,他心里没有善良,他的命是胡勤那帮人救下的,虽然他能避开!
满脸是血的无泽仿若人间修罗,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双耳嗡鸣!
至于宵小跪在地下说了些什么,他记不清了,也不想记清。行如机器般再次回到了先前的谷峭上,用手中的黑刀劈砍着谷峭上的半石半土的大地,两个时辰后一处黑洞洞的大坑硬生生被他砍了出来,将刀丢开,扯下衣衫,将那些碎肉一一放在衣衫上包好在丢入坑中,在用一个时辰将坑填上。
他跪坐在大坑旁,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惨淡的冷月,咧嘴笑了笑,摸了摸左胸,只觉得那里非常的疼,不知是不是被那根卑微的树枝扎疼的。他取下顶上的银色小冠,嘴里无谓的咕哝着什么,最后将那银色小冠放在荒冢前方长立的墓碑上,洒然一笑抖落掉身上的雪花缓步离去。
雪花渐渐落下,新冢白墓,长长长立的墓碑被雪花飘打了半边,上面血红的血迹依然显眼,扭扭曲曲的写着“可爱的陌生朋友们。”
淡淡的怅然缭绕心头,无法想象这是一群什么人?幼稚,耿直,可笑,愚蠢,最后低不过一句可爱。
这是无泽唯一能想到并符合他们的词汇,虽然自己的身体能避开那根猛力迅急的巨箭,但在那个时候他们放下了似乎不可逆行的命令,不在对自己出手,不愿丢下同伴独活,哪怕明知不敌,作为统领的胡勤依然愤然一搏,或许当时他在想,积众元力哪怕无法让箭矢摧毁,不济牺牲自己换来众人的安生。可他太过狂妄了,狂妄的太过可笑也太过可爱。
下了谷峭,心中说不出的酸楚,舌根微微发苦,无泽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他认为或许胡勤当时根本没有想过救自己,可自己内心始终将这件事当成了他在救自己,这句话拗口甚至无谓,但往往这种情感是最为模糊又亲切的,以至于无从寻求答案来给这个情感来个总概括。
有伤心,有怅然,有悲痛有无措。那群人是可爱的,真诚的可爱着。无泽浅笑着,压下心中万般苦楚,一步步向着谷外走去,并牢牢的记下胡勤那张略显冷毅的面庞,和那群朝他龇牙咧嘴的大伙儿。
然而他不知,这在他看来极为伤感且走心的经历已然是这辈子最悲哀的事了,实则,他的伤感才刚刚迈开稚嫩的小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