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贵妃的册封之礼便定在了这一日。
南夏入宫的规矩和寻常官宦之家的嫁娶并不同,凡入宫为妃者,皆得在日出时分进入宫门,因为,日出象征的意义是光明、美好和充满希望。
所以,目前还住在郡主府的安平郡主……噢,不,昭贵妃不过才三更天便起了身,由宫里派出来的宫女嬷嬷们,尽心的为她梳妆打扮着。
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本该高高兴兴的新娘却是一脸的忧色,她总感觉一切太过顺利,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她原本以为,即使圣旨下达,且太后在那日早朝上表示了赞同,事后也一定会暗中给她下绊子。
因为目前宫中尚无皇后,今日行过册封之礼后,她便会成为后宫中地位仅低于太后的女人,她不相信,那个从小到大就没盼过她好的老女人,会如此放任于她登上高位。
所以,就算此前一切风平浪静,还是让她有些隐隐的不安,她总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之感。
“娘娘,您怎么了?”自那日圣旨下达后,府中的人便改了称呼,卉青见昭贵妃一脸的忧色,已经影响了上妆,不由得问道。
昭贵妃抬眸,从镜子中看向了她身后的卉青,见卉青脸上有着关心之色,她挤出一抹笑意来,淡淡的道:“没事!”
不管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她一定会淡然的面对,只有顺利的坐实了贵妃之位,她离皇后之位才能更近些,也只有坐上皇后之位,她才能把那个老女人踩在脚下,把他们以往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一一奉还。
由于昭贵妃入宫后身份尊崇,而南夏又有了皇上亲自当政的势头,所以,虽她此前身份颇为尴尬,但前来郡主府送嫁的贵夫人却还是不少。
天亮时分,皇宫前来迎接的车驾如约而至,着贵妃礼服,妆容精致,梳着高高的朝天髻的昭贵妃,被喜娘搀扶着起身,朝着郡主府大门而去。
郡主府大门前,虽有护卫把守,但还是聚集了大批的围观百姓,昭贵妃刚一现身,围观的百姓尚未沸腾,一道尖厉的痛哭声便响彻了人群。
昭贵妃顿住前行的脚步,转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入眼的便是宁伯侯夫人身着一袭素白衣服,挤在百姓的最前方,满脸愤恨,且不怀好意的看着她,她的身旁围着一群披麻戴孝的奴仆,皆在痛哭哀嚎,且满脸的悲愤之色,明显的一副送葬之姿。
昭贵妃身子一僵,她虽知宁伯侯府一定不会让她如意,心里亦有准备,但她万万没想到,宁伯侯夫人竟会用如此阴毒,几乎等同于诅咒的方法给她送嫁。
“四公子,您若泉下有知,可一定要看在你们曾为夫妻的份上,保佑贵妃娘娘呀!”在众百姓好奇的看向此处时,宁伯侯夫人身边的一个老妈子突然哭天抢地起来,嘴里说出的话,听起来是在为昭贵妃求得护佑,实则却是直戳昭贵妃心中的痛处。
百姓们一听此言,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
另一个老妈子见势态朝他们的预期发展,忙附和道:“四公子,虽您亡故不过百日,但您活着时对四夫人就最为爱重,所以您可一定不能心含怨恨呀!”
如此一来,原本只是小声议论着的百姓们,声音开始慢慢的大起来,有的在说宁伯侯府实在大度,明明安平郡主寡情寡意,夫君身死不足百日,便急于再嫁,他们却还诚心送嫁;还有人在说,安平郡主无德无行,不配为妃等等……
这种种的议论,纷纷传入昭贵妃耳中,她暗暗的握紧了拳头,脸上却是笑容依旧,声音不大,但却是气势十足的道:“宁伯侯夫人,你因赵大公子锒铛入狱一事,前来请本宫向皇上求情,本宫虽未应下,但已经向你说明,并不是本宫不帮忙,只因后宫不得干政,所以,本宫有心而无力,你怎可因此怀恨在心,如此诅咒于本宫。”
侯门深宅之事,百姓知道实情的并不多,皆是口口相传。
此时听昭贵妃如此一说,便有百姓开始倒戈,他们开始不在意昭贵妃曾经的身份,只觉得宁伯侯府实在太过份。
明明是他们自己的儿子犯了罪,畏罪自杀,被皇上勒令从族谱中去了名,现在却来咬着昭贵妃不放。
大儿子犯了错,竟让已经与他们划清了界限,脱离关系的昭贵妃向皇上求情,昭贵妃拒绝后,他们竟着孝服送嫁,如此报复,用心实在恶毒。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宁伯侯夫人见有百姓倒戈,开始议论宁伯侯府长短,顿时恼怒的瞪着昭贵妃。
“本宫是否胡说,别人不知情,夫人心中难道不清楚吗?”昭贵妃定定的立在那里,淡然的迎视宁伯侯夫人愤怒的目光?
就算是胡说,那又如何?不是他宁伯侯府欺人太甚,先胡说八道的吗?
赵驰是否爱重她,她自己会不清楚吗?既然他们想要颠倒黑白,那她凭何要坐以待毙。
宁伯侯夫人本以为,今日昭贵妃就算如愿嫁入皇宫,也一定会是灰头土脸的,却没曾想,她竟如此气势凌人的反咬自己一口,遂急道:“这个女人在撒谎,她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本宫相信,这是否无中生有,百姓心里定如明镜,赵大公子入狱一事,并非秘密。”相较宁伯侯夫人而言,昭贵妃明显的镇定许多,所以,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令人更加容易信服。
在宁伯侯夫人尚未想出反驳之言时,昭贵妃再次启唇,道:“念在夫人爱子心切的份上,本宫不会计较夫人曾试图做出推动后宫干政之事,但目前赵大公子一事,刑部正在侦查中,尚未最终定罪,宁伯侯夫人如此火急火燎的令下人穿上了丧服,是否太心急了一些!”
诅咒么?谁不会?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安平郡主,宁伯侯府的儿媳,凭何还要承受宁伯侯夫人的颐指气使?
宁伯侯夫人本在思量着如何回击昭贵妃,却听到她如此明显的诅咒自己的大儿子,顿时气怒难当,失控的抬起手来指着昭贵妃:“你……你个恶毒的女人!”
“呵……”
“娘娘,若再耽搁,该要误了时辰了。”见安平郡主冷厉一笑,喜娘知道这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可能还要继续,忙提醒道。
听到喜娘如此提醒,安平郡主本欲出口的话顿时收住,脸上挂起了宽和的笑容来:“来人啊,宁伯侯夫人心性不定,身体不适,速招太医到宁伯侯府为夫人诊治。”
“是!”身后的一个宫女应声,忙小跑着离开了。
宁伯侯夫人哪里肯善罢甘休,只她刚要再言,昭贵妃却是眯了眯眼,眼中透出浓浓的杀机,虽只一瞬间,她还是看清楚了那个眼神,这让她顿时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对于宁伯侯夫人的表现,昭贵妃显然很满意,因为她的脸上,漾出了明朗的笑容来,接着便由喜娘搀扶着,慢悠悠的走向了前来迎接的车驾。
宁伯侯夫人回过神来,本不愿就此放过那个得意的女人,只她刚想动作,身旁却有一人拉住了她,她恼怒的瞪眼看向那人,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在她还未做出甩开对方动作前,那人便放开了她,却留下了一句让她怔住的话。
那人说:夫人,适可而止,否则我们娘娘不敢保证,赵大公子会否莫名其妙的死在牢中。
宁伯侯夫人回过神时,那人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车驾中,昭贵妃卸下了方才的笑容,心里微安,疲累的斜靠着,伸出一只手来,托着有些发沉的脑袋,闭目养神。
若宁伯侯夫人不来闹事,昭贵妃此时定会无比的焦躁,因为她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不知何时落下的剑。
而此事一出,她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些许,因为,她算是又闯过了一关。
萧煜暄曾提议过让她用别的身份入宫,那样他们会走得容易些,她虽有认真考虑过,但最终却放弃了。
比起留把柄于人,她更愿意此时就逆流而上,让那些人亲眼看着,她是如何一步步摆脱他们加诸在她身上的东西,从而登上高位。
她更要让那些人知道,他们以往给她的所有,她全都不稀罕,因为她完全可以靠自己,得到更好的。
今日之事,她虽不是全胜,但最后为宁伯侯夫人招太医一事,应该会博得很多百姓的好感,因为她可是在以德报怨呢!
所以,只要有半数以上百姓站在她这一边,以后局面便能慢慢的扭转。
宸王府中,得到消息的萧煜锦只觉得,宁伯侯夫人这一闹有些刻意,这反而让他越发怀疑起太后成全安平郡主的用心来。
但因为他要出门参加贵妃册封大典,所以不再多思,起身开始换上了正装。
只他刚欲出门,司琴却踏入了世安苑。
行过礼后,司琴抬眸看向萧煜锦,无比郑重的道:“王爷,奴婢有一事想要禀报。”
“嗯,说吧!”萧煜锦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亦看向司琴。司琴跟随在他身边多年,他是颇为了解的,若是一般的小事,司琴绝不会是如此表情。
“王爷可还记得太后生辰宴那一日,王妃在御花园遇上皇上之事?”司琴问道。
“嗯!”萧煜锦点了点头,听司琴提起苏若菡,手指不受控制的曲起,微握成拳。
“那一日王爷到来前,我明明告诉了皇上王妃的身份,但是皇上却故作不知,欲对王妃行挑.逗之事,加之皇上近来的种种动作,遂奴婢怀疑,皇上心思定不简单,只怕册贵妃一事另有隐情,特来提醒王爷一句,万万多加小心!”司琴一口气把那日所见和自己所想道了出来。
“你怀疑安平郡主与太后是假意闹翻,入宫为妃是为了拉拢皇上?”萧煜锦压制住了因听到萧煜暄挑.逗苏若菡而产生的怒意,问道。
“不太像!”司琴摇了摇头,“奴婢反而觉得,他们是相拥取暖,想要利用王爷对付太后,从而掌握实权。”
“这点我知道!”因为安平郡主……不,昭贵妃,在这一方面,已经做得很明显了。
萧煜锦在心中纠正了自己对安平郡主的称呼。
实则,萧煜锦请萧煜暄赐婚时,就表明了他会支持萧煜暄,且尊重萧煜暄这个手无实权的皇上。
所以,就算心里知道萧煜暄和昭贵妃想利用他,他也是默许的。因为太后倒后,南夏需要有人支撑。
司琴见萧煜锦并未明白自己真正的意思,道:“奴婢今日前来要说的不是这个,奴婢担心的是,怕事成之后,他们会过河拆桥。”
萧煜锦听司琴此言,不由得眼眸一沉,司琴说的这些,他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觉得,他的目标只是太后,只要扳倒了太后,他便会全身而退。
可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萧煜暄并不了解他的想法,自然会觉得太后倒台后,他便成了他最大的威胁,所以起了算计他之心,倒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对,细细一想,萧煜锦猛然发现,萧煜暄根本就从未相信过他,如若不然,他绝对不会做出挑.逗他的王妃之事来。
萧煜暄并不是真正的好色之人,如此行为,只有一个解释,他在试探他!
而他当时气怒,并未顾及萧煜暄,只怕这已经让萧煜暄误以为,他心里,并没有他这个皇上!
如若不然,他不会做出拉昭贵妃入伙的事情来。
事到如今,他想要再表诚心,估计已经来不及,因为萧煜暄心里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若他此时再来弥补,萧煜暄不仅不会放下怀疑之心,反而会越发怀疑他的用心,认为他在欲盖弥彰。
此时,萧煜锦总算明白了太后放权的用意,原来,她竟是想要坐山观虎斗!
想清楚后,萧煜锦声音暗沉的道:“好,我明白了,今日之事,谢谢你!”
若不是司琴及时提醒,只怕他就要中了太后的奸计了。
“奴婢只是把自己所见所想告知王爷,当不起王爷的谢字,奴婢告退!”司琴屈膝,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只她尚未出门,萧煜锦便叫住了她。
“王爷有何吩咐?”司琴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向萧煜锦,恭敬的道。
萧煜锦握了握拳头:“传信给司棋,问问他们此时身在何处?还有……王妃的身体情况。”
“是!”司琴眸色微微一顿,应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