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驶,马车在公主临时下榻的宅院门口停下。
周静容刚下了马车,便听见有人唤她:“容娘!”
周静容转身,弯起眉眼与来人打招呼:“桑娘,你也来了!”
秦桑走到周静容身边,亲热的挽起她的手臂,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是啊,没想到公主也给我下了帖子。说起来,这还是沾了你的光呢!若不是顶着在水一方掌柜的头衔,我哪能得到公主的邀请?”
秦桑却是不知道,即便没有这层身份在,裴德音也会给她下请帖。原因嘛,自然就是公主殿下想接触接触这位能让叶西扬产生兴趣的女子。
走进府内,周静容看着四周的景色,心生感叹。
富丽堂皇的屋宇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极是气派。九曲回廊,亭台水榭,假山盆景,应有尽有。连脚下的路都铺着细碎的鹅卵石,让人踩着舒服又不会硌脚。
锦天绣地,广夏细旃,可堪媲美小型行宫。
不愧是皇家公主,硬是在浦河县这小地方拾掇出来这么一处高大上的宅院。
住处尚且如此,宴上的吃食更是精致。
八珍玉食自不必说,单就那轮番上阵不下十种不重样的糕点,已令人垂涎欲滴。
水晶糕晶莹剔透,里面嵌着花瓣和果肉,好吃又漂亮。海棠酥,荷花酥都做成了花瓣的形状,十分逼真,让人舍不得下口。云片糕绵白如雪,滑如凝脂,入口即化。菊·花卷黄橙橙的,里面包着黄桂酱、碎核桃仁,咬一口齿颊留香。
周静容尤爱那菊花卷,没想到这花不仅生的好看,做成糕点还这般美味,真是将自己的光和热发挥到了极致。
傅云深宠溺的看着周静容并不优雅的吃相,从前觉得不合规矩的举动,现在却觉得甚是可爱,她这好胃口的模样也令他跟着食欲大增。
他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边的食物残渣,温声道:“你若喜欢这道糕点,赶明儿我让家里的厨娘过来学习如何制作。”
周静容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看着傅云深,这种“在饭店吃到了好吃的就把大厨请回家”的感觉太爽了有木有!
裴德音一直默默注意着秦桑的一举一动,见她品尝了每一样点心,唯独没碰菊花卷,忍不住出言质问:“桑姑娘可是吃惯了珍馐美馔,瞧不上本宫的吃食?”
此言一出,不仅秦桑心里咯噔一下,旁人的心也跟着颤悠起来。
宴上的菜品不乏皇家御食,他们这等升斗小民哪有看不上的资格?抢着吃还来不及呢!再说,看不上御食就是对皇家不敬,谁有那个胆子啊!
众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均悄悄瞥向自己的食案,看是否有没被照顾到的食物,生怕被公主怪罪。
见裴德音面色不豫,坐在她身边的叶西扬忙低声替秦桑解释道:“她吃核桃过敏。”
果然,就听秦桑回道:“回公主的话,民女福薄,身患敏症,用不得核桃,浪费了公主的美意,实是罪过,求公主责罚。”
裴德音听着秦桑的回答与叶西扬所言如出一辙,心中气郁更甚。他竟对那女子如此了解,连人家不能吃核桃都知道,还真是了解!
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叶西扬,压低了声音,咬着牙狠狠的说:“本宫跟你说话了?用得着你替她献殷勤?”
叶西扬也不知怎的,莫名的心虚了一下,遂垂下了眼睑不去看她。
裴德音虽然心中有气,但秦桑的解释合情合理,她作为堂堂公主,总不能揪着这么点小事不放,所以她仍是黑沉着一张脸,却没再说什么。
秦桑松了口气,好在公主宽宏大量没有追究。
若不然,公主执意赐食,她也不能推却,这核桃吃了虽不致命,但难受一场肯定是少不了的。
秦桑犹不自知的对裴德音感恩戴德,周静容却看出了裴德音乃是为了叶西扬对秦桑吃醋,故而有意为难。
周静容忍不住暗暗对这个公主恨铁不成钢,她跟傅娇学什么不好,偏要学这没事找茬,岂不是自降身价?
正如周静容所想,裴德音今日就是要找秦桑的茬!而她既打定主意找茬,又怎会一击不中就退?
“桑姑娘艳名远播,本宫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本宫还听闻姑娘声如天籁,也想见识一番,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酒宴正酣之时,公主突然发话,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都集中到了秦桑的身上。
为公主献艺本是一桩美事,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机会的。可秦桑曾为艺伎,艳名也不是什么好词,公主此番作为明显有折辱之意。
但秦桑素来豁达,她喜欢唱歌,也喜欢唱给别人听,让人们能在她的歌声中获得喜悦和幸福。否则她也不会在有能力赎身之后,还委身于歌舞坊那种风月场所了。
她能听出公主言语中带着轻蔑之意,却仍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坦然道:“能为公主献艺是民女的福分,不知公主喜欢听什么?”
裴德音见秦桑一脸坦荡,并没有想像中受到屈辱却故作坚强惹人怜惜的模样,不免对她有了些新的认识,也不多加为难:“唱你拿手的就好。”
秦桑略一思索,便决定唱她经常在舞台上表演的,鲛人传说中韶的人物主题曲——宿命。
此曲乃是周静容花了大价钱请知名乐师所作,曲风虽然悲亢,但编曲恢弘大气,歌词亦不拘于情爱,有种我命由己不由天的激昂蓬勃之感。若响乐齐奏,更有千军万马之势。
秦桑觉得以公主高贵的身份,必然不喜欢听那靡靡之音,这首大气之曲倒是合适。
“宿命原曲气势恢弘,只有一把琴却是清淡了些。我会吹笛,不如为姑娘伴奏。”
叶西扬见秦桑孤零零的站在众人中央,被当成耍猴戏的,心生不忍,便开口为她解围,却让裴德音好不容易顺了的气再起波澜,心生恼意。
眼见裴德音的脸色越发难看,周静容也掺和道:“如此甚好,民妇便将此宴饮和乐之景画下来,留作纪念,以感谢公主今日宴请,对我等的厚爱。”
周静容自打进了门,就对这碧瓦朱檐的宅子很感兴趣,想要画下来为漫画积累素材。她这样说,既满足了自己的心愿,又横插一脚,让公主不好独对秦桑发作。
宋汀兰心细如发,几个回合之间也看出了公主怕是有意给秦桑难堪,也明白周静容的做法是为她解围。
越是人多,公主越不能责众。
她便也起身道:“此曲之中,埙乐亦是必不可少,臣女也愿为此曲略尽绵力,为公主增添乐趣。”
众人见连颇负盛名的才女宋汀兰都迫不及待的要展示才艺,猛的反应过来。
这可是在公主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啊,若能得了公主的眼缘,别说区区一桩好姻缘,岂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于是,自觉真相了的众人纷纷争相加入这场表演。这个会琵琶笙箫,那个会打鼓击磬,还有排不上号的要给伴舞。
不一会儿,一个临时乐队就组成了,吹拉弹奏,唱念做打,样样齐备。
裴德音要维持公主气度,不好苛责众人,只能忍着气看完了这场莫名其妙组织起来的歌舞表演。
秦桑有一副好嗓子,婉转的歌声一出,立刻使人沉醉其中。
裴德音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极具天赋,技巧甚为纯熟,比起宫乐司的司乐都不差。
饶是如此,裴德音对于叶西扬待秦桑极为特殊这口气还是哽在了嗓子里。
乐曲结束,众人尚觉意犹未尽,裴德音却借口身体不适,匆匆离席。
叶西扬愣怔了一瞬,忙起身追了上去。
主人既已离开,宴席便也散了,人们三三两两的向外走去。
周静容也收起了画纸,遗憾的说:“我还没画完呢。”
傅云深道:“画你的便是,我们画完再走。”
周静容摇了摇头,后知后觉的心生余悸:“还是赶紧走吧,省得一会儿公主找不着人出气,再把我当成炮灰。”
傅云深想了想叶西扬和裴德音之间的恩怨纠缠,也怕被牵连其中。若是一个两个的都让他评理,他也不好偏向谁,便听从周静容的话,二人赶紧离开。
来至门口,却见傅娆华被几个小娘子围堵住,七嘴八舌的指责她偷窃。
周静容和傅云深对视一眼,眼中同是不信,匆匆走过去询问:“发生何事?”
一位黄衣女子气呼呼的向二人告状:“傅二爷,傅二奶奶,你们来的正好。傅家这位妹妹可该带回去好生教导,偷了我的东西,都人赃并获了还不承认!”
傅娆华本就不甘示弱,见兄嫂在此,更是有了主心骨,大声辩解道:“我没有偷你的东西,你莫要含血喷人!”
那女子不服气的反问:“你没偷,为何我的珠花会在你的头上?”
她展开手,掌中放置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蓝银珠花,正是她刚刚从傅娆华的发髻上摘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