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静容的坚持下,使团并未回程,而是继续向兰羌国出发。
周静容的理由很充分,使团已经出发了一个月,倘若返回京中再重新出发,一来一回还要浪费两个月的时间,恐怕赶不上菁毓公主的婚礼。
而且,她答应了要去参加菁毓公主的婚礼,她也不想食言。
当然,就算她的理由不充分,傅云深也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傅云深拗不过周静容,只能每天忧心忡忡的盯着她,生怕她哪里不舒服。
幸而,周静容除了嗜睡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不适反应。
周静容觉得,这一定和她平时积极锻炼身体有关。
傅云深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当初裴德音在有孕初期也是能跑能跳的,可到了后来,她被肚子里那个不老实的小家伙折腾的连晚上能好好的睡一觉都成了奢侈。
于是,傅云深高度重视此事,还专门和医官学习了不少关于女子怀孕的知识,并从书中自学按摩手法,帮助周静容按摩,从而缓解她的疲劳。
周静容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极其有规律。
因着周静容有孕,傅云深怕车马颠簸令她难受,使团的行进速度慢了许多。
道路平坦,行驶缓慢,有时周静容甚至感受不到马车在移动。
菁毓公主的婚期是在第二年春天,因大夏与兰羌国相去甚远,所以必须提前半年出发,这就导致使团不得不在路上跨年。
好在兰羌国在南方,越走气温越高,虽已至年末,仍然温风暖阳,否则于冰天雪地中赶路,傅云深是不可能同意周静容跟来的。
周静容看着外面的花红柳绿,忍不住感慨道:“这时节,京中应该已经下雪了吧?可这里却明媚如春,好像两个世界啊。”
傅云深应道:“是啊,地域不同,竟有如此大的差异。不过这样也好,省的冬天积雪难行,道路易滑会有危险。”
傅云深的话不错,却也不尽然。
因为现在虽然没有了下雪这个自然现象阻碍行路,但还有下雨啊。
除夕这天,使团便在路上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前一秒还晴空万里,后一秒骤然天降大雨。
而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宽阔的大道,四平八稳,视野开阔,一眼望去根本没有能够避雨的地方。
于是,使团只能冒雨继续前进,以期会找到一个能够避雨的地方。
雨天道路泥泞,车马都是深一脚浅一脚,颠簸不已,完全没有了平时如履平地的平稳。
傅云深生怕周静容被颠簸的不舒服,将她紧紧的裹在怀里。
隔着衣服,周静容都能感觉到傅云深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肌肉。
她看着傅云深如临大敌的模样,好笑的安慰他:“你不用那么紧张,我没有那么脆弱……啊!”
周静容的话还未说完,马车猛的一个趔趄,吓得她心脏一缩,抓紧了傅云深的衣服。
好在有傅云深这个肉垫子,周静容只是被骤然的失重吓了一跳,并未伤到。
傅云深却是狠狠的磕的一下,硌的肉疼。
马车以一侧向下的姿势停住,外面马儿嘶鸣了几声,傅云深想去查看发生何事,却又怕掀开帘子冷风会灌进来,冻着周静容,遂只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世风策马近前,回道:“大人,道路泥泞,车轮陷住了。前方亦有泥沙塌陷,副使大人带着兄弟们去清理路障,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傅云深有心想要下去推车,却又不放心周静容。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留在车里,等其他人回来再说。
可是傅云深能等,外面被大雨浇的逐渐变得焦躁的马儿却是不想等了,一直在用力向外拉扯,使得马车不停地前后摇晃。
周静容被晃得头晕,几欲呕吐。
傅云深心疼不已,正打算带周静容下车换个地方。
忽听外面世风大喜道:“大人,有几位农户经过,属下去找他们帮忙,请稍待片刻!”
果然,没一会儿,周静容就听见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响起了整齐的号子声,马车很快就被推了出来。
世风又道:“大人,那几位农户说这附近有菜农留下的房子,可以避雨,我们是否过去?”
傅云深应道:“好。”
马车终于开始行驶,周静容一直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傅云深看着她稍显苍白的面容,心疼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周静容摇了摇头,又往傅云深的怀里钻了钻。
难怪开始一段旅程之前,人们会互相祝福一帆风顺,还真是没有一帆风顺的旅程啊!
在农户的带领下,傅云深和周静容等人来到了山脚的一处房屋避雨。
房屋很简陋,但备有干柴,世风便和农户们一起架起了火堆,屋内的温度渐渐升高,一名农户还翻找出一口破锅烧了热水。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些粗制的茶叶,递给傅云深,热情道:“喝杯热茶,驱驱湿气。”
傅云深婉拒道:“我夫人身怀有孕,不宜饮浓茶,喝白水就好。”
农户憨厚一笑:“恭喜恭喜啊!”
站在门口穿着斗笠一直未曾露过正脸的一个人,听见傅云深的话,却突然向这边看了一眼,又马上转了回去。
周静容初时便觉得那人奇怪,便一直观察他,正好与他投来的视线相撞。
短暂的一瞬对视,足以让周静容认出对方:“程斐?”
农户看向周静容,惊喜道:“你们与程先生相识?”
周静容很惊讶,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多时不见的程斐。
那农户十分热情健谈,自顾自的说起来:“程先生可是个好人啊,他云游至此,在村子里办了学,教孩子们念书识字,我们都舍不得他走……”
程斐有些尴尬,周静容拉着傅云深主动过去打招呼:“程先生,干嘛装作不认识啊?”
听着周静容熟稔打趣的欢快声音,程斐原本紧绷别扭的心情忽地松懈下来,笑着回道:“天下之大,无处容身,遂四处游历。”
随着凌燮的倒台,曾为其党羽的程之龄也被判流放。因其作为污点证人,举报有功,太子出手保住了程家。
程斐对于那个家并没有归属感,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他的心境也有所改变,便离开了家,独自云游。
周静容羡慕道:“很好啊,我这次出来也是想游历天下,看遍山川美景呢!可惜啊,却出现了这么一个意外。”
周静容说着,面容惆怅的摸了摸肚子,傅云深小心的护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她。
程斐忽觉眼睛有些酸涩,视线移向外面的雨幕,笑着说:“恭喜你们。”
周静容回以笑容:“谢啦!”
雨一直下到晚上才停,农户们也弄明白了傅云深等人竟然是要出使他国的官员。
农户盛情邀请傅云深等人去村子里过除夕:“大人们,我们村子就在前面不远处,若不嫌弃,到我们那里去吃年夜饭吧!”
“是啊,除夕就不要赶路了,歇歇脚吧!”
使团实在难以推却村民的热情,这附近也无处投宿,便前去村里借宿。
村子里的年味很浓,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小孩子们的追逐打闹令村子显得生气勃勃,各家各户里传出的各种饭菜的香味交织在一起,让一天已经吃了四顿饭的周静容又觉得饿了。
晚上,周静容和傅云深借宿在村长家里,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听着远处偶然零星的传来几声鞭炮的声响,看着头顶漫天璀璨的星河。
周静容感到很新奇,对傅云深道:“我还是第一次过没有雪的除夕呢!”
傅云深道:“嗯,我也是。”
周静容想了想,又说:“也是第一次没有和很多人一起过除夕。”
傅云深揽住周静容,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轻声道:“不需要很多人,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
周静容的手覆在傅云深的手上,心里满满的,可不是嘛,他们一家人还真是整整齐齐的在一块儿呢!
周静容隔着傅云深的手拍了拍肚子,得意的说:“这个小孩子很乖,我都有点喜欢他了。”
傅云深笑起来,刚想说原来你一直不喜欢他么,却突然感觉到手下一动。
周静容也感觉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愣住了。
傅云深率先反应过来,赶忙起身蹲在了周静容面前,不知所措:“你,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疼啊?”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紧张却十分憨傻的行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段时间都学什么了啊,这是胎动啊!小家伙听到我们说话了,在给我们回应呢!”
“是,是这样吗?”傅云深仍然十分担心:“那你会不会难受啊?”
周静容心头涌过一阵暖流,轻轻抚着傅云深的脸,温柔的说:“我不难受,我很幸福。”
傅云深捧着周静容的手,印下虔诚的一吻:“我也很幸福,容容。”
次日,使团与村民告别,再次踏上行程。
周静容和傅云深乘车而去,与程斐挥手作别。
周静容忽然有些伤感:“你说,我们还会再见吗?”
傅云深很想说,他并不是很想再见到程斐,但为了安慰周静容,他还是口不对心的说:“会的,终有一天,我们会重逢。”
程斐遥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一字一句的呢喃着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对不起,谢谢,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