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并没有走远,便被健步如飞的裴德音追上了。
“桐妹妹,你别生气,方才所言只是闲聊而已,我并没有其他意思……”
林疏桐缓了口气,对裴德音福身道:“公主言重了,公主如何想如何做,不是臣女能够置喙的。”
裴德音因着傅娇的关系,一直将林疏桐当成亲妹妹,对她比对王府中那个同父异母的小郡主还要好。
可如今,林疏桐冷漠而疏离的一口一个“公主”,一口一个“臣女”,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关系,裴德音心里也很难受。
可换位思考,如果她知道身边亲近信任之人,不仅反对她和叶西扬在一起,还想拆散他们,她也一定会很生气,甚至会比林疏桐的反应更加激烈。
这样一想,她对林疏桐的愧疚更深,是她太自私,只考虑到自己,却忽略了林疏桐的心意。
她只能解释道:“桐妹妹,我只是说说而已,但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兄长的事岂是我可以插手的,你千万别误会。”
林疏桐不应,只道:“天寒地冻,公主请回吧,莫要受凉了。”
裴德音忙伸手去拉她:“我们一起回去吧。”
林疏桐却退后一步,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冷淡道:“不劳公主费心。”
林疏桐一再拒绝,裴德音无法,只能讪讪的先行离开。
远远跟在后面的丫鬟见裴德音走了,才上前问道:“姑娘,咱们回去吗?”
林疏桐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淡淡道:“我先回去,你将糕点给二嫂送去再回,凉了就不好吃了。”
丫鬟应下,便提着食盒匆匆往周静容乘坐的马车方向走去。
林疏桐站在原地没动,一阵寒风袭来,吹起了地上的白雪,洋洋洒洒的落在她的脸上,没进她的衣领,那股子刀刮般的寒气直钻进她的心窝。
林疏桐说的是真的,她并没有生裴德音的气。
她只是忽然意识到,她与裴德音再如何交好,她们的身份差异总是摆在那儿,跨不过去的。
裴德音不喜欢她,便连她的婚事也是能问上一问、管上一管的。
她不生气,只是有点伤心而已。
而令她真正感到生气,甚至愤怒,无法释怀的,是傅娇,她的娘亲。
她以为傅娇反对她与世子交往,是出于母亲对女儿本能的爱护之心。
却没想到,傅娇与安王还有这样的过往,原来她是为了自己而阻碍女儿的姻缘,多可笑。
又是一阵寒风起,林疏桐原本有些哀伤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并没有返回马车,而是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有刺客!保护陛下!”
“保护太后!”
“保护皇后!”
……
周静容刚收到林疏桐差人送来的食盒,正打算上车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却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一片嘈乱的声音。
她对刺客这两个字有心理阴影,下意识抓紧了傅云深的衣袖。
傅云深微微眯眸,摸了摸周静容的发顶,安慰道:“你先上车,这里四周都有御林军的守卫,很安全的。”
周静容忧心道:“那你呢?”
傅云深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去看看情况,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周静容知道自己这会儿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听话的先上车等着。
弦歌和雅意不顾外面的慌乱,从别的马车上跑过来陪着她,让她心中安定了不少。
过了许久,周静容开始还能远远的听见几声箭羽划破空气与刀剑相撞的声音,但很快就没了声音,一切归于平静,可傅云深却迟迟没有回来,不免令她心有惴惴。
周静容等了一会儿,实在心中煎熬,干脆下车去找傅云深。
她刚下了车,却见到傅娇正向这边走来。
傅娇满面愁容急色,步履匆匆,走到周静容面前,向她身后张望着,问道:“可见到桐娘了?”
周静容惊讶道:“她没回去吗?”
傅娇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脚下发软,踉跄的差点摔倒,周静容忙扶住了她。
傅娇面色惨白,眼中布满惧色,抓着周静容的手臂喃喃问道:“刚刚,可是有刺客?桐娘她,会不会有事……”
傅娇虽然被自己的猜测吓得身体发软,有些站不稳,但死死扣住周静容的手臂却是不由自主的用力。
周静容忍着疼,任她抓着,安慰道:“姑母,先不要自乱阵脚,方才有很多女眷都下车游玩赏雪,兴许桐娘是遇到了熟人,耽误了回去的时间,又有刺客来袭,她便在哪里躲起来了,我们一起去找找。”
傅娇这才缓过神来,连连点头:“对,对,她应是躲起来了,她不会有事的,我们去找。”
傅娇六神无主,根本没有方向,只能任由周静容拉着她走。
周静容却是目标明确,方才傅云深说去看看情况,必是去看皇帝的情况。所以她只要朝御架的方向走,应该能碰见他。
周静容所料不错,皇帝方才下车透气,借了一户农家院子休息。
她来到此处,还不待开口,便有内侍主动上前,让她稍等片刻,前去通传。
周静容正奇怪,她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这内侍怎的这般殷勤,傅云深走了出来。
周静容忙迎上去,扯着他的双臂晃了晃,踮着脚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关切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傅云深伸手拂了拂落在周静容肩上的雪,见她连件厚的外袍都没穿,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我没事,你怎么过来了,也不知道多穿点。”
傅云深说着,解下身上的氅衣披到了周静容的身上,这才看见跟在她后面的傅娇,脸色微变:“姑姑怎么也来了?”
傅娇急切道:“二郎,你快找找桐娘,我怕她出事。”
傅云深警惕的向四周看了一眼,将二人拽到一旁,眉宇凝重,低声道:“姑姑,您先别急,桐娘虽受了些伤,然并无性命之忧……”
傅云深还没说完,傅娇只听见性命之忧几个字,就已经全身瘫软,都来不及问林疏桐发生了何事,便觉脑袋一晕,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傅云深一把搀住她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声音很低,语速却很快:“桐娘乃是为了救驾才受伤的,姑姑待会儿进去万不可哭天喊地,一定要振作。桐娘的伤并不危及性命,姑姑也不要太过忧心。”
周静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林疏桐受伤了,还是为了救驾受的伤?这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剧情啊?
傅娇听傅云深所言,吃了一颗定心丸,勉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周静容扶着傅娇,跟在傅云深身后走了进去。
帝后均在厅堂坐镇,林疏桐便在内室接受治疗。
皇帝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傅云深等人的问安声,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傅娇的时候脸上多了些温度:“夫人不必多礼,令嫒救驾有功,朕重重有赏!”
傅娇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充满感激的笑意:“谢陛下圣恩。”
皇帝赐了座,周静容没坐,站在了傅娇的身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希望能够给她传递力量。
林疏桐受的是箭伤,伤在肩膀,并不危及性命。但对于她这样的弱女子来说,那痛楚却是受不了的,一早便疼晕了过去,连麻沸散都省了。
所以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而皇帝闭眸沉思,显然心情不好,外面也落针可闻。
周静容就在这种极度安静的环境中站的笔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惹人注意。
却不知为何,她感觉到有一束目光始终盘桓在她身上。
周静容佯作不经意的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却看到皇帝身边站着一个身着宫女装,打扮素淡的女子。
待看清那人的容貌,周静容猛的愣住了。
那不是……凌贵妃?!
哦,不,现在是凌嫔了。
可她不是被禁足宫中,无诏不得外出么?而且此次随行宫嫔里面并没有她呀!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穿着这身宫女服又是怎么回事?
许是周静容震惊的眼神太过直白热烈,凌嫔抬眼与她对视,眼中充满恨意与怨毒。
真不愧是五皇子的生母,两个人那毒蛇似的凉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周静容可不怕她,大剌剌的迎着她的视线,轻蔑的翻了个白眼。
凌嫔最是禁不起刺激,当下气的暗暗攥紧了一双粉拳。
林疏桐包扎好伤口以后,短暂的清醒了一瞬,便再度陷入昏迷,被送回到傅府的马车上。
傅娇虽在御前忍下了激动的情绪,回去后却是泪流不止。
这会儿,前方道路上的积雪也清理的差不多了,队伍再次行进。
周静容怕傅娇伤心过度,便一直陪着她照顾林疏桐,未能与傅云深说上话。
待到了行宫,众人各自被领到了安排的住处,而原本定在今晚的晚宴,因路上出现刺客这个插曲,龙颜震怒,便被延后了。
林疏桐被抬来抬去,颠簸的醒了,但精神不济,只喝了点汤便又睡了过去。
林疏桐虽然仍然十分虚弱,但已无大碍,只需好生休养即可,傅娇这会儿情绪也有所缓和,周静容这才放心的回去了。
周静容沐浴过后,躺在床上,身心俱疲,却仍阻挡不了好奇心:“凌嫔怎会在此处?”
傅云深侧身揽着她,冷笑一声:“我猜,她原本是想做桐娘做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