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荣三十四年的第一天,全京城都是欢声一片,百姓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庆贺新的一年。
有人和家人团聚,有人还守着铺子,还有人聚在了玉带河边。
这天晚上宴心一早就来到了玉带河边,身后还带了从澜州跟来的护卫。今天为了方便混进花船里她和路芒都换上了男装,还黏上了小胡子,帽檐压得够低。
他们占据了较好的位置,等着晴川舫的花船路过,她倒是想要看看这位柳絮絮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也。
昨天她让路芒探过那位费大人的家世底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一个朝臣,并不是爱喝花酒的人,所结交的也都是些同级小官。
宴心看来他也是一心想要高升的,实在是不可能平白无故断送前程,宴心也想不到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便亲自来看个究竟。
她问过知情人,得知清源桥是花船最终停靠的地方,只要在这里出价最高的便可以和柳絮絮小姐一度春宵。
天气虽了冷,可是也被围观人的热情压了下去。
柳絮絮所乘坐的花舫并没有多大,上面还堆满了花簇,大概有五六盏不同形状的灯围绕着花舫上檐,花舫后面还有两位评弹姑娘咿咿呀呀的唱着好听歌曲子。
在花舫内部的灯光的映衬下,依稀能够看到花舫中坐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她一会儿提笔画眉,一会儿慢慢梳头,举止间确实是优雅。
目睹着玉带河边的男子们憧憬的目光,和岸边鸨娘花枝乱颤的笑脸,宴心便也观察了一路,跟着缓缓而过的花船行至清源桥。
“我总觉得里头那个人我在哪儿见过。”
宴心看着那个身影,总觉得似曾相识,可她努力回忆着上一世的记忆,她知道那些皇室后人、闺阁贵女、部落族人,一张一张的面孔在脑海中闪现,可她却无法联想到这个女人身上。
“怎么会呢?”路芒也蹙了眉,想不到会有谁。
欢闹声持续了一会儿,鸨娘一扭一扭的走到了众人面前,笑着问道:“诸位客官,规矩我就不说了,不知今日有哪位准备和我们家柳絮絮小姐一见呢?”
这话音落下,全场的男子都沸腾了,争相恐后的往前挤。有些手里那这绣包,有些攥着银票,好像柳絮絮是九天上的仙女一般,瞧一眼就能长命百岁。
见这些人为之疯狂,宴心看时辰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让在暗处的护卫上前来拉开众人,继而沉声喊道。
“京都藐视皇权的,竟然有这么多人,真是叫人吃惊。”
他的这一句话一下就把这气氛打破了,有人注意到了她,不禁回身问道:“你是什么人?”
宴心没有着急回答,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径直走到鸨娘面前,朗声解释道。
“众所周知玉带河是京都的护城河,是天榆最重要的河流水域,水流百年来不断绝,被誉为是天赐之河,从古至今都是为了防止敌人进入的。玉带河环绕整座京都,其中还包括皇宫。它是城墙的屏障,是御敌的良方,百年来维护城内安全。”
她解释了一通之后,就有人看不明白了,这玉带河确实是这个用处啊,有什么不对的么?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鸨娘也有些不明所以,这一个月来她见了不少为了柳絮絮疯狂的男人,这些男人撒泼打滚装腔作势,而搞这一出的还是头一个。
宴心笑了笑,将手背在身后,挺直了腰板,“我的意思很明确,晴川舫的花船有碍京都防卫,本官身为御前都尉理应查证。”
这也是没办法,宴心总不能真花银子去见这个柳絮絮吧,只能动用他大哥的名号了,反正今天柳亦辰不需要当值,而且昨日在宴会上搞了那么一出,为了自己的妹妹来见见这个柳絮絮又有什么不对呢?
“柳少将军?”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不禁试探的问道。
宴心不置可否,故意夸大了事实:“京中有传言说晴川舫藐视皇位,聚众叛乱,本官就想来看看究竟有多少人是他们的同谋。”
此话一出,有人骂骂咧咧,还有人紧握双手,看上去是把柳亦辰当做了整个京都男子的敌人。
但大多数都是不愿意惹祸上身的,斥责了两句便甩袖而去了,只是认为柳宴心今日破坏了气氛。
民不与官斗是自古以来的真理,鸨娘也不愿意得罪了这位新上任的都尉,只能赔笑。
“大人,这都是妄言!我们都是出来做正经生意的,怎么可能聚众叛乱呢?”
宴心忍俊不禁,反问:“正经生意?你们晴川舫也能算是正经生意么?可有在官府下有名录?有京都审批?”
“这……这……”鸨娘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看了看身边的小厮们也有些诧异。
这些东西当然是不会有的了,秦楼楚馆本就不是正经营生,怎么会有官府名录呢?她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找茬,就是为了赶走众人,目的达成也就不再张扬了。
她笑了笑,命人将花船靠近,自己提起衣摆道:“罢了,今天本官心情好,容我见见这位柳姑娘再行决定如何处理。”
鸨娘没有法子,只能应下。
宴心才登上花船,里头就传来了女子的点评。
“你一点没变,还是喜欢装腔作势。”
这声音无比熟悉,顿时宴心毛骨悚然,她听了脚下的动作,隔着一层薄纱问道。
“你……你是什么人!”
里头的人没有准备隐瞒什么,直言不讳,“不过三个月没见而已,姐姐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不可能!
柳糖儿的脸已经被毁了,又怎么可能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花娘呢,而且她还有死罪在身,谁又那么不长眼睛愿意捧她?
见她愣神不回应,坐在里头的柳糖儿便开口邀请道:“怎么不进来坐坐呢,这么劳师动众不就是来见我么?你们都以为我死了,却不料我成为了京城所有男子想要一度春宵的对象,你羡慕了?”
宴心努力平反了自己的心情,舒了口气直接撩开帘子走了进去,同时嘲讽道:“皮肉生意罢了,你以此为荣,可在我看来是恬不知耻。”
虽然在进去之前宴心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谁也顶不住在一艘花船上见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吧。
“你!”
那张脸和柳宴心简直就是一个模子立刻出来的,她都要以为柳糖儿有什么巫术,竟然能偷走自己的脸。
她的惊恐在柳糖儿看来却是一出好戏,不由得伸出一双玉臂斟了杯酒,咯咯笑出了声。
“天底下能人异士这么多,不过就是制作一张人皮面具罢了,你不是以为所有男人都会听你的,站在你那边么,今日可不一样。他们都愿意成为我的裙下之臣。”
宴心没顾得上听她说话,只在意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这寒冬里她穿的淡薄,全身上下只有一层细纱,若影若现让人浮想联翩,她周身上下不见一丝疤痕,完全没有之前受刑的痕迹。
柳糖儿见她看直了眼睛,煞是满意,又一次开口道:“但是作为交换,我也要付出点代价。”
“你和阿善部做了交易?”
宴心刚开始实在是想不出来,究竟是谁能在澜州城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柳糖儿,又有谁能在京城为她铺下一条花路。
可是联系到现在自己最大的敌人,还有现在天榆的局势,唯有阿善部最有可能。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张小木桌直视着对方,一个妩媚一个愤怒,一想到她用自己的脸做这种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柳宴心的心里有一团火焰蓄势待发。
可柳糖儿从袖中漫不经意的丢下了一根细钗,扔到了宴心面前,示意她好好瞧瞧。
宴心心有顾虑,没有直接拿起来,只是低头仔细端详。
良久之后,她才认出了这是鸾儿贴身带的东西。
“用完颜旧景来换她的命。”
柳糖儿见宴心神色一变,料想她是回忆起来了,简洁明了的对着宴心下令,算是默认自己的人抓了白鸾儿。
如此宴心才后知后觉得意识到一件事。
“你竟然通敌叛国!”她愤慨万分,想不通这个女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柳糖儿闻声,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捶胸顿足笑得止不住。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整理好了情绪,重新提起笑意来,睨着柳宴心字字诛心。
“什么叫通敌叛国,我生在天榆,但天榆对我有什么用呢!我堂堂大将军的女儿,结果却沦为阶下囚供人侮辱亵渎!我还不如舍弃了这天榆子民的身份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为自己所受的苦难复仇呢!”
见宴心久久不答,她可没有耐心,瞪着眼睛警告道:“你若是多耽搁一点,她就少一线生机,你也不想她因你而死吧。”
宴心也不甘示弱,她面对眼前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态度。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威胁我?你不过也是阿善部的棋子罢了,就不怕我现在就让你血溅花舫么?”
她满是敌意的威胁在柳糖儿看来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姿势越加妩媚。
“姐姐以为这么久不见,我所拥有的仅仅是这一副好皮囊么?万一二皇子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是否还会娶你做皇子妃,那到时候不止救不了人还把自己也搭进去,可划不来呢。”
柳糖儿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了宴心的心上,她倒是忘了,自己楚国圣女的身份已经被泄露出去了,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那么她的计划就将功亏一篑。
她收起之前的鲁莽,掩饰好所以情绪,真心褒奖道:“确实是有所精进。”
“还是姐姐教导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