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今已经年近五十了,可除了两鬓的华发以外,面容姿态都显得比同龄人年轻不少。所以上一世宴心才会一直怀疑是秦玄琅对陛下动了手,否则按照陛下如今的健朗,怎么可能那么早薨逝。
跟在身后的除了自己的兄长余钱独卫都尉柳亦辰外,还有目光涣散的太子,宴心将目光都放在了太子的身上,他今天衣着虽然华丽,但比上一次见面瘦了好多,连同走路都需要三四个人搀扶着,宴心都差点没认出来这窘迫出场的人是太子。
可是传言不是说太子中风么,怎么这么快就能走动了,难道真的只是受了惊吓导致?
宴心观察结束后又垂下了眸子暗自思索,虽然说是国宴,但所有的臣子贵人们都还是礼数周全,低头叩首山呼万岁。
同样宴心也咬着嘴唇,没顾上自己麻木的膝盖又跪了下去,她能感受到此时身边秦玄琅的目光,她不敢回望恭恭敬敬。
“大过节的就不必行礼了,快起来吧。”
陛下还算是开明,坐到龙坐上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众人起身就座,蔡公公同时拍了拍手,暗示继续奏乐。
这一次秦玄琅的动作倒是快,先一步站起了身随后搀扶宴心,直到将宴心送到了座位上才离开。
宴心唯恐旁人多想,便福了身子行了个礼才肯坐下。
而陛下则开始了属于他的流程,在宴会之前说那么几句。
“每一年朕都跟各位爱卿在此殿中共庆新年,因为过了今天后就是崭新的一年,每年看着诸位的面容,朕都会心生感激,我天榆鼎盛至今都离不开各位的帮助,从前的那些就全都揭过,更好地天榆从今夜起。”
陛下顿了顿,扫过底下的众人,显得他所有人都兼顾到了。
可宴心明白,实际上陛下今日带着太子出现,还说出“就此揭过”的话,是为了让那些太子旧部看到太子没事,也没有失去圣心,指望他们重新接纳太子,继续谨慎扶持。
陛下稍微停顿,举起桌上的酒爵,朗声道:“众卿家今夜都别客气,该赏歌舞的就赏歌舞,该吃酒肉就吃酒肉。来,让我们举杯共饮这屠苏酒,愿我天榆兴胜不衰!”
“愿天榆兴盛不衰。”
底下坐着的所有人都拿起了桌上的杯盏高举,齐声应和。
就在饮酒的同时,宴心终于能找到时机,乘着秦玄琅不注意时转头悄悄望向宣纸和三皇子,三皇子穿的是檀色宫服,气色好了许多,估计是挺过来了。
而宣纸则穿戴素颜,比起旁的京城闺女们要淡雅许多,看着依旧也有新憔悴的模样,不过这容貌却是一等一的绝色。
紧接着舞姬们穿着甚少鱼贯而入,个个都粉妆敷面,细腰翘臀。
见基本的寒暄完了,诸位大臣们也都相互聊起了天,看着歌舞动了筷子。
就在此时花玉京站了起来,高举酒盏,笑言:“臣妇祝愿陛下与皇后娘娘福泽绵长、万寿无疆,愿我天榆国运昌隆,永得庇护!”
说完后花玉京微微仰头,酒杯中一滴不剩,她这饮酒姿态身段令众人惊艳,美人就是这样,不会被年华所侵,举手投足都是美好的。
“宣夫人真是客气了,这份心意本宫领下了,快快请坐。”
世人都知道陛下对花玉京一往情深,还破例赐她一品夫人的头衔,而今日花玉京第一个起身祝酒,皇后唯恐他人闲话,便自己应了过来。
此时宴心已经知道花玉京接下来会说什么了,她这会儿看了三皇子和宣纸,发现宣纸紧张得不得了,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母亲,生怕陛下会拒绝一般。
再看看三皇子也都是一样的,但他毕竟是皇子,喜怒不好太过张扬,只是不自觉的侧目看宣纸,再收回目光摆弄杯盏。
“多谢皇后娘娘,只是臣妇还有一个问题。”
花玉京虽然谢恩,但仍旧不肯就坐,吸引了周边人的注目。
陛下一听到花玉京有问题,便来了兴致,也露出笑意来,竖耳倾听。“玉京但问无妨。”
这玉京二字叫得倒是亲热,宴心都能看到皇后差点惊得咬到舌头,可人家毕竟是陛下,坐拥天下,连宣大人都不曾吃惊,旁人又有什么身份来管这档子事呢?
但唯恐天下不乱的多半都是女人,这些命妇们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都在对陛下的称呼感到惊讶万分,嘀嘀咕咕编排了个遍。
“既然过了今天就是新的一年,万事重新来过,那在这一年里立功之人是否也该论功行赏?”
花玉京说得坦荡,并没有因为刚才陛下的亲昵称呼而感到不适应,反而又端正了姿态,给了所有准备看热闹的命妇们一记漂亮的耳光。
“这是自然。”
“多年前陛下曾经许诺过要与宣家定一门亲事,可当时臣妇的爱女尚在腹中这件事也就推迟了。如今过去了十多年,没想到上天竟然还记得陛下的这个许诺,让臣妇的女儿与三皇子殿下一见倾心互生爱慕,还在关键的日子不顾自己的清誉请命为三皇子侍疾,如今三皇子已经痊愈,是否……”
多年许诺、一见钟情?
或许一见钟情是真的,但多年许诺肯定是花玉京编造出来的,毕竟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若是陛下说不记得,那就是违抗了上天的意思,自己打自己的脸,再者他对花玉京尚有情分,未必就会拒绝。
听完这话,陛下立马放下了酒爵恍然大悟的看着蔡公公。
“原来是这件事啊,朕早就立了文书准备册封宣大人之女纸为三皇子正妃,只不过最近宫里事务繁多,蔡公公怎么也不知道提醒朕一声呢?”
陛下不怒自威,好像确有其事一般替花玉京圆了谎,还将这件事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无法找到漏洞,宴心也替宣纸捏了把汗。
此时她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秦玄琅,只见他褐眉微促,正在心中思索着什么,看上去对花玉京的这个请求十分头疼。
他之前只是想让宣纸和秦玄明闭上嘴巴安心待着,可没想到忽略了这位不好惹的一品诰命夫人,真给他们做了嫁衣!
如此得不偿失令他头疼。
这边蔡公公被点了名,自然也要演一场戏,替陛下遮掩一番。
他立马从高台上走了下来,道花玉京面前俯身不起,愧疚道:“都是老奴办事不利,一直不得空去府里头宣旨,平白将这件事拖延至今,还请宣夫人赎罪!”
花玉京这身份地位就是不一样,不只能够得到陛下的点头,还能让蔡公公屈身,实在是羡煞旁人。
宣纸和秦玄明刹那间喜笑颜开,好像得了天大的好运气。
花玉京呵呵笑了两声,赶紧请蔡公公起身道:“这大过节的哪有罪不罪的,蔡公公为陛下奔波难免有疏漏,既然陛下还记得这桩事那就好办了,今日就请蔡公公把旨宣了,咱们喜上加喜,把国宴热热闹闹的办下去。”
好一个喜上加喜,皇后和秦玄琅都盼着这个日子求一门好亲事,不料却被花玉京抢了个先。
陛下还未等蔡公公作答,便大手一挥,缓解了这个局面道:“何必这么麻烦,趁着众亲家都在,朕金口玉言,不仅仅要赐婚,朕还要亲自当证婚。蔡公公即刻传令礼部尽快挑个良辰吉日奉上来。”
得了这样的旨意,众人不禁在心里佩服起这个敢于向陛下索要婚事的女子来,而蔡公公也低着头退了下去。
“奴才这就去办。”
宴心的余光不经意间带到了皇后身上,只见她的手正在暗暗用力,似乎是心中十分不服气,毕竟今日她亲自为太子求娶宴心遭拒,没想到花玉京却为自己的女儿攀上了一门皇亲!
这个花玉京在十几年前就跟她斗得不可开交,是十几年后还要用儿女的荣辱叫她吃瘪,实在是可恶至极。
蔡公公都还没有退出殿去,这会儿秦玄明好宣纸就同时起身谢礼,而宣大人和花玉京也跟着谢恩就坐,旁边的官员们看准时机纷纷敬酒道喜。
这会儿宴会已经换了两支舞曲了,秦玄琅还是没有什么大动静,宴心在心里算了算时辰,差不多也该到罗云溪作为羌族使团上去表演的时机了。
方才皇后这般刁难与她,马上这报应就要到了。
宴心本来想着只是为三皇子的生母叶寒霜脱罪就好,没想着要多么刁难皇后,可今日看来皇后并不是省油的灯,恐怕单单脱罪并不能将三皇子捧上去。
如此一来,宴心便只能得罪了。
“羌族使团为贺我朝国宴特意献上百鸟朝凤舞,请陛下皇后娘娘欣赏。”
殿门口的少监报出了接下来一出舞乐的名字,同时宴心也就做好了准备。
很快随着舞曲的悠悠扬扬、跌宕起伏,数以百计的鲜艳雀鸟从大殿之外回旋飞来,正在大殿之上绕圈盘旋,整个雀鸟的队伍十分整齐,没有一只鸟儿掉队。
这群鸟的出现让不少贵女们心惊,这会儿已经是冬日,上哪儿找这么多毛色鲜艳的鸟儿呢?
与此同时身着异装的罗云溪和十四也走上了大殿,他们身着夸张的服饰,跳着怪异的舞蹈,让宴心不忍直视。
在他们的指挥之下,鸟儿们分为三簇,分别环绕了大殿中的龙柱,鸟鸣啾啾似乎在迎合这乐曲声。
众人都被这番景致给吸引了,之间几只鸟儿不知从何处衔上来两个精美的娃娃,一下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恐怕这会儿官员们都还没有看清楚这娃娃的模样,秦玄琅就已经站起身子来高呼了。
“大胆,竟敢在国宴之上行此巫蛊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