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尔兰德往东,接近海岸线的位置,有一个名为萨尔莫(Salmo)的小城镇,这里值得一提的东西有两种:一是从海中返回产卵的鲑鱼,二是小镇中心的萨尔莫教堂。
萨尔莫两面临山,一面临湖,是著名的垂钓圣地,王都的中产阶级经常会在双休日来这里的湖畔野餐,坐在嫩绿的草场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而在冬季,万物凋零,在这里有庄园的贵族们就会带着猎枪和朋友们一起进山冬狩。
他们在山中建立营地,往往是一栋说不上太大,但也绝不算小的别墅,有一位管家和几位仆人一整年看守在这里,准备为随时会出现的主人提供服务。在上一个百年,他们的猎物主要是棕熊、麋鹿和灰狼这种大型生物,但是随着火枪的不断改进和人们对于打猎运动的追捧,这类随处可见的大型生物在拉阔尔境内几近灭绝。
现在人们来到萨尔莫主要是猎狐和猎兔,男人们早上带上装备跟着向导出发,在远离人迹的荒地中跋涉,傍晚他们回到屋子里,享受厨师烹饪的晚餐。如果有女眷,她们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在屋子附近自由活动,这是她们一年中少有的可以亲近自然的时刻,她们可以采集一些菌类,在管家确定无毒之后作为晚餐的汤品。
有时候仆人们会带着调料和餐具和主人一同出发,把猎到的兔子当场做成食物,多余的肉拿回去给厨师做成第二天的早餐。
十一月八日的凌晨,外出狩猎的人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别墅,和煤气管道发达的埃尔兰德不同,萨尔莫的街道上并没有煤气灯,所以早早就陷入了一片漆黑,唯有一些大户人家还点着煤气灯,稍微好一些的点着蜡烛,等到了凌晨时分,基本上就只有巡夜人手中的灯火和萨尔莫大教堂还亮着光。
也就是这个时候,阿尔贝托·罗拉(Alberto Rora)叩响了萨尔莫教堂的大门,他穿着绣花的紫色礼服,长筒袜子短皮靴,灰白的胡子整整齐齐,头上戴着一顶略显花哨的羊绒礼帽,遮住了和已经胡子一样颜色的卷发,仅作为老人来说,他还非常有精神。
开门的是驻堂神父,他与罗拉爵士年龄相仿,却表现得很是恭敬,这一点很不正常,因为神职人员是不需要对世俗勋爵卑躬屈膝的,然而无论是罗拉爵士还是驻堂神父,此时都表现的非常平常。
罗拉爵士走进门,神父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后便重新关上了门。罗拉爵士显然对这间教堂非常熟悉,他没有等待神父的带领,而是在烛火中径直穿过礼拜厅,经过祭坛时他不停步、不闭眼也不祈祷,甚至连最起码的尊敬都没有,像是纯粹的渎神者。
在每一个大型建筑中或多或少都藏着一些隐蔽的空间,这些空间要么被人忽略,无人问津;要么被用来做储物间,堆满了杂物;要么就被充分利用,做一些放不上台面的事情。萨尔莫教堂也有这样的地方,在教堂左边靠后的部分,忏悔室的旁边就有一个这样的房间,墙体是冰冷的大理石,厚重的铁门传不出半点声音,无名无号,连主理牧师都没进去过,只在驻堂神父身上有一把开门的钥匙。
而罗拉爵士的目的地就是这个房间,他来到这里,门锁已经开了,他推门进去,跟在身后的神父则为他关上了门。
房间内的布置非常简单,可以说几乎没有布置,除了一张白橡木方桌就是几把堆在角落里的椅子,墙上供着一尊雕像,并非是圣子或是某位天使,即使是最虔诚的虔信徒也看不出那是谁的雕像。雕像前摆了两支蜡烛,那就是这间屋子唯一的光源,幽暗的灯火下白橡木方桌摆在房间正中间,一个隐藏在黑色斗篷下的男人静静坐在那里,像是等待着罗拉爵士。
罗拉爵士也不客气,去角落里拎了把椅子,坐在黑斗篷男的对面,从腰间摸出一个铁制卷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卷烟,递向黑斗篷男。
黑斗篷男黑布覆面,自然不能抽烟,于是罗拉爵士悻悻然收回了手,把卷烟挂在自己嘴上,摸出火柴点燃。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对契约社的使者。”黑斗篷男看到罗拉爵士好整以暇的样子,忍不住开口,他用的是非常标准的洛伽语,并且补充道,“对于妖犬的事情,对于卡尔的事情,以及这里为什么会供奉着渎神者的像,你都不打算辩解一下吗?”
使者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声音非常年轻而冷峻,但罗拉爵士却通过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看出来,他的冷峻是装的,他的年轻是真的。
“使者先生,我得先说明一下。”罗拉爵士开口道,他用的也是洛伽语,非常流畅,声音充满磁性,他的洛伽语带有很平静的、长辈庇护晚辈时特有的腔调,那是上流社会德高望重的老年人独具的语调,他用这种语调说话,仿佛要说一件非常重要、意味深长的事情。
“您请说。”使者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罗拉爵士点了点头,瞥了眼雕像前摇曳的烛火,颇有些神秘兮兮地问道:“您不觉得暗吗?”
使者愣了两三秒,随即眉头一皱,语气中带了点怒火:“阿尔贝托·罗拉,戏弄我对你和你的家族是没有好处的,希望你能明白。”
罗拉爵士赶紧辩解道:“啊,当然当然,我怎么敢戏弄您呢?不过你看,我的头发变白了,皱纹也变多了,我已经老了,视力大不如前了。白天去打猎的时候,我甚至找不到被我打死的那只兔子,所以您不觉得太暗了吗?”
“就这样。”使者冷冷地说,“你不需要看清我,只需要解答上面的疑惑就可以了,你看不见最好。”
罗拉爵士摊了摊手,有一种颇为无奈的语气说道:“好吧,我们一条一条解决,先说上面对于那条妖犬有什么疑惑吧。”
“我们对于这条妖犬本来没什么看法,但是最近玫瑰黑十字那边似乎对这起案子有些兴趣,他们派了两个人过来,不过这两个人在西海岸被我们的人发现了,拉阔尔的警察正在通缉他们,短时间内到不了埃尔兰德。但这也让我们很好奇,埃尔兰德究竟有什么吸引着他们,那里最近值得一提的事也只有这条所谓的妖犬了,连玫瑰黑十字都发现了问题,作为埃尔兰德地区的负责人,你却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你觉得合适吗?”
“不应当,不过我是有原因的。”罗拉爵士看起来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个案子我有参与,三言两语无法跟你解释,不过玫瑰黑十字这次过来很可能是跟几年前一样,都是为了找那位炼金师。”
“你知道那位炼金师的位置?他就在埃尔兰德?”
罗拉爵士暗笑一声,年轻人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急躁,他摇了摇头,说道:“那位炼金师早就不在埃尔兰德了,但这件事确实因他而起,这所谓的妖犬可以说就是他的手笔...这件事我会写一份报告,到时候你带去给上面的人就行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好。”使者也不深究,既然阿尔贝托·罗拉愿意承担责任,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开始询问下一个问题,“那你把卡尔叫到埃尔兰德又是为了什么?听你的口气,这里的问题应该全在你的掌握之中,把他找来做什么?”
罗拉爵士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我的一点私心了,我说简单点。一来我需要一个风头正盛的年轻人来掩护我的计划,二来也是趁此机会观察和锻炼一下这位卡尔·普西兰盾。”
使者似笑非笑地看着罗拉爵士:“我猜你又得打一个报告。”
“啊,这个不用。”罗拉爵士摆了摆手,“我知道上面想让普西兰盾家族和罗拉家族联姻,我在罗拉家族也算是有些地位,总得看看这位家族未来的女婿是个什么样貌,能力高低,品行如何,所以就把他找了过来亲自看看。恰巧王都妖犬案里有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把握好的话咱们在拉阔尔的势力又能更进一步,这可是对我们都有利的事情,借一个卡尔来帮忙不过分吧?这件事我应该和本家说过一次了,你也差不多这么跟上面汇报就行了。”
这位使者态度上却没有他语气一半冷峻,他只是一边摇头一边说:“你们连女儿是谁都没选好,就急着看女婿了,何必呢?”
“人老了是这样的,总是怕小辈所托非人。”罗拉爵士如是说,倒真有点像担心女儿的老父亲。
“那我就这么说了,出了问题还是你负责。”使者点头答应下来。
“可以,您真是个大善人。”
“不必如此,你我都膈应。”使者说着,还不忘记补充道,“您的报告我得先看一遍,如果太敷衍了的话那就恕我只能待在这里等你重新写一份了。”
“当然,小伙子,你得相信一个老人的文笔,我一定把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保准上面的人看了不会怪罪你。”
使者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墙上的雕像,开口道:“好,那我们再谈谈渎神者的雕像为什么出现在教堂里。”
罗拉爵士也看向那尊像,那不是圣子,也不是某位天使,甚至不是某位教皇或是主教,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主理牧师,是最底层的神职人员。正是这样一位平凡的普通人,一个曾经对神最为虔诚的信徒,他一手埋葬了拉阔尔的老教会,把那个名为玫瑰黑十字的组织赶出了西洲大陆北方。
于是罗拉爵士叹了口气,看向面前的年轻使者:“他以前是这里的主理牧师,在他诞生的地方留个念想,这不过分吧?”
使者墨绿色的瞳孔注视着罗拉爵士,他的眼神在晦涩的灯光下忽明忽暗,似乎在说:“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