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明星稀,等君凌从营帐外回来时,除了在外轮值守夜的士兵们,大多数已经酣然入梦。
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
君凌在主帐内提笔写着信。
手腕不停地摆动,毛笔尖行若流水,最后一笔写成时,君凌长舒了一口气。
男人就是难搞。
杨世平那厮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让自己给她拿便宜弟弟写信,或许能博得他的芳心。想当初自己差点提剑去砍挚友,不想如今自己也变得小男儿姿态了。
天府星,帝后星,杨云卿……
搞得自己连看那封信的勇气都没有了。
“公子亲启:
凌自幼以来,父君早薨,人情冷暖,于宫内见识多矣。无心风月情事,虽年已志学(十五岁),然,后宅无人。泗水雅集初遇,一见惊鸿。是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明朝山岳虽远,世事两茫茫,然惟愿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君氏十八女宸逸书。”
将信纸折好,君凌叫来一名亲卫把信送出,看着时辰已到便吹了烛火入睡。
前军营帐。
“元秀!”楚实拎着个酒坛,猛然从后面拍了拍司马楚的肩背,将司马楚差点下了个半死。
楚实脸上满是坏笑,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搂住司马楚,低声道?,“元秀啊,你说我是不是你姐妹?”
“同为主公效力,自然是。”司马楚不明所以,回答。
“那敢情好!”楚实眼神一亮,搂住司马楚的手渐渐用力,将她带往自己营帐之内,“长夜漫漫,若是无酒岂能入睡?”
司马楚抵不过楚实神力,就这样被半拉半拽地扯了进去。
“那帮小兔崽子都已经睡下了,我也不好叫醒她们。那啥,我本来想扫兴独饮的,不想却看到你在营帐外站着,就把你拉进来共饮了。”
楚实将酒坛抱起,在杯盏中倒好酒水笑眯眯地说。
军中禁酒,也不知这监军的酒从哪里弄来的。不过自己初来乍到,不应该给人留下把柄,而且万一是新主派人来试探自己的,也未可知。
司马楚连忙摆手表示拒绝。
“别啊。你可知女人之中关系最铁的有哪三种么?”
纳闷楚实莫名其妙讲出这句话,司马楚微微阖上了眸。
“楚愚钝,不知。”
“嘿嘿。那便是一起打仗,一起喝过酒,,一起上过青.楼。”楚实一改往日冷肃庄重的面孔——这表情,和当初忽悠韩令规时神似,“现在一起打过仗是有了,上青.楼等打完了仗我带你去,现在嘛,自然是喝酒。”
司马楚无奈。
和武将说话最讲不得什么道理,再拿出什么“军令如山”的什么的话来只会引起楚实的不满。
“非是我不想饮,只是酒量太小,且明日还要行军……”
楚实点点头表示理解。
“无妨无妨。有人共饮就行了。你抿一口就行了,意思意思呗。我们各喝各的,如何?”
“那我只喝一口?”司马楚的语气试探。
见楚实点头司马楚想着无甚要紧之处,便端起来果真只喝了一点。
楚实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肚子里直灌,毫无停下来的意思。
“将军少喝些,明日还要行军……”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去。
“哈哈,怕什么,有元秀来助我主,还有端彦也来助我主,我还就不信这仗咱们赢不了!”
酒过三巡,楚实已经面色泛着红润,话中的句子虽然还通顺,但是已经听得出是醉话了。
司马楚眼神一暗,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地道。
“端彦不是腾国大皇女岳先的字么?怎么她会和王帅有瓜葛?”
楚实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兴致勃勃地接话道。
“那岳端彦与我主做了交易。她助我主赢了此战,我主助她登上储位。可怜那二皇女岳渡四处征战,到头来,还不是为她人做嫁衣裳!”
司马楚脸色一白。
岳先无耻小儿!
竟然出卖大腾数十万士兵的性命助她谋求帝位!自家主公自十三岁起就随军队历练,十六岁首次挂帅,十八岁赢得宇国边境三城,个中艰苦,岂能白费?
岳先,一介只会读书的书生,这次来战场还是陛下的意思——她绝不会让岳先得逞!
“她只不过在军中挂了一个虚职而已,帮王帅打胜仗岂不是天方夜谭?”司马楚继续诱导着醉酒的楚实说到。
楚实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却“扑通”一声醉倒在了桌上。
与此同时,一名士兵听到里面发出来的声响,连忙进来收拾残局。
那士兵把高大魁梧的楚实拖上塌后,随之收拾着满地和满桌的狼藉,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意,向司马楚赔罪道。
“先生勿怪。将军就这一副脾性,因为从来没有误事,所以王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将军去了。还请先生自便。”
摆摆手表示无碍,司马楚踱着步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
不行,此事必须告诉主公,否则,大腾,危矣!
……
四月十二日早。
君凌背倚这树干眯着眼,静静地听着梅子鹤关于对行军时要注意问题的解释。
好一会儿男子讲得口干了才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水,正准备继续讲下去,君凌却首先发了话。
语气中带着没有睡醒的慵懒。
“你,当真不要本王负责?”
梅子鹤一口气没上来,被喉咙中的水呛得咳嗽不已。等缓过来以后,这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多谢王帅美意,小人可担不起。”
“本王认真的。”君凌扭头直视着他,手指划过腰间佩剑的剑格,“你在军营中是男儿身扮作女儿身,若有一天被除了本王的人知道,你落在军营中一群女人手里,下场是什么你知道的。”
梅子鹤抿唇不语。
他有自己的执念。
当年师傅也是在军营中带着扮成女孩的自己行医救人,那日战况激烈,乱箭齐飞。
师傅永远闭上了眼——身下,是被保护得完好无损的自己。
他一直记得那日的场景。
师傅在永远闭上眼之前,大喊了三声“救人”。
身旁驮着师傅用一生心血编成医书和手札的马,在溅满献血、积满尸体的殷红荒野上踽踽独行,在铜青色天幕映照下,伴着清冷的旷野中长啸悲鸣。
一代神医,就此陨落。
年仅十三岁的他接过了匡祺的担子,以其养女和学生的名义继续在军中行医救人。
其实有军医知道自己的男儿身,但被师傅和自己所感动,主动帮他掩饰男儿身。
他从未想过嫁人。
师傅说,嫁了人就会被困于一小方天地,和妻主其余的夫侍勾心斗角,再也没有安宁日子——他是有病才去嫁人!
“多谢王帅关怀。”
不闲不淡地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欲走。
“你且等等。待本王说完话,你再拒绝不迟。”
梅子鹤见君凌神色庄重,脸色毫无轻佻之色,轻轻点了点头。
“本王这是保护你。你想,除了刚才本王说的那原因以外,你还可以光明正大地行医救人。”
“况且,成为本王夫郎,你就无需担心性命问题。”
见梅子鹤神色松动,君凌继续道。
“再者,本王可以保证,为了让你安心给她人疗伤,若本王以后有其他夫侍,本王可以让他们不找你的麻烦——只要你一心一意行医。”
意思就是,只要他不主动惹事,后宅斗争自然可以置之度外。
“至于在军中你的身份,就是本王夫郎的远房亲族梅賀。你不在王府的时候,我会派人易容成你的模样,这件事无需担忧。”
“可你为何非要娶我?”
梅子鹤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他不傻,片刻就明白了君凌的用意——
他嫁她后,自然成为了她阵营中的人,若是投奔别的阵营,也只会被怀疑成奸细。
毕竟,账下谋士可以收买拉拢,枕边人确是不一定能成功。
“不过一场对彼此都有利的交易而已。”
梅子鹤听完君凌的回答后展开了笑颜,但很快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可是要是没有战事的时候呢?”
“本王名下的医馆,你想坐诊哪一家都随你。”
“好,成交!”
“对了,你年方几何?”梅子鹤补充道。
“十五,小你一岁。”
楚实在一旁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她第一次见到,两人私定终身以后,问对方几岁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