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好，日光温熙，即便站得远了，还是能将那廊下的人儿清楚收进眼中。就那么站着，久了，却也生了点晕眩。大病初愈的人儿，到底经不得久立，身子正摇摇欲坠时，一道亮嗓自身后响了来。
“裴公子？”
一语出，惊醒几欲昏厥的裴生，也将那廊下人儿一并惊起。总算找回些神智的裴生堪堪转身，只瞧见端着食盘的吟春站在身后，面色冷硬。
“啊，吟春姑娘。”裴生笑笑，也不曾将吟春的臭脸色放到心上。“我，我来瞧瞧你家小姐。”
“我家小姐好得很，不消公子费心。”吟春咬牙，一字一句。“瞧了就走罢，我家小姐不舒服，不方便见外人。”
一番抢白，裴生就说不得话了，只能尴尬着立在原处，人却晕得愈发厉害了。
“吟春，不可对裴公子无礼。”
回廊下，听闻声响的沈素卿总算回了神，扶着廊柱站起身后不清不淡地呵斥一句，人更显憔悴了。
“送裴公子出去罢。”
“是。”
远远应一声，吟春转了脸冲裴生扬扬脸，脸上明白堆了慢走不送四个大字。裴生讪讪之余又多了几丝不甘，梗着颈子死死盯着廊下的人，惨白的唇啜啜许久终于逼出几个字。
“三日后，我会登门提亲。”
“是吗？那，恭喜了呵。”沈素卿脸色不变，只自顾转了身，笃定是不欲再多留片刻。
“吟春，扶我回去。”
“沈素卿，我要娶的人，是你。”
咣当一声，是吟春手上端着的食盘跌落地上。
“你，你说什么？”吟春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伯父已经应了这门亲事，三日后，爷爷会亲自登门提亲。选定了良辰吉日，素卿，我要你做我的妻。”
双拳明明紧攥，指甲甚至陷入皮肉，面色却总如常，连带着语气都轻松。一字一句诉出自个的意愿时，裴生甚至还能轻笑出声。
“素卿，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沈素卿不言不语，人似失神一般怔在原处，良久，徐徐回转了身，脸上就多了些似笑非笑。
“吟春，过来。”
吟春回神，食盘都顾不得了，急急提了裙摆就奔向回廊。
“裴生，我不嫁。”
隔空望来，沈素卿墨染的眸中有晶亮呼之欲出。
裴生便僵在了原处。
任由吟春搀扶缓步前行的沈素卿，走了几步后又停住，也不曾再转身，清冽的嗓音却一丝不落的进了裴生的耳。
“我心中住着的人，不是你。”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了。踉跄着退了一步，错乱过后，裴生脸上便多恼羞。什么分寸，什么礼数，这会都顾不得，理智全失之下，紧走几步冲进回廊，推开碍眼的吟春一把抓牢那人儿的腕，英俊的容颜居然也生了扭曲。
“那人是谁！沈素卿，你说，那人是谁！”
腕子几欲被那人捏断，沈素卿微皱了眉却不肯呼一声痛，只将晶亮的眸对上眼前几近失控的男人。
“你为何要知道？”
为何要知道，便是这种事，与你何干。简单一句话，轻松将两人的关系撇清。裴生不是愚笨之人，那话外之音自是听个明白。也是因着明白了，人更伤。伤到及至了，怒意便被铺天的自嘲弥盖。
“其实，并没有你所谓的意中人，对不？你不肯嫁，是因着目盲，对不？我说过，我不会教你一直做瞎子。为何不肯信我？在你心中，我就这般的不能信任？沈素卿，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真心！”
“你呵，总是这般的自以为……”
清音戛然而止。
知道那檀唇将要抛出的只会是利刃，裴生便用最逾越的法子断了那人的念想。狠狠擒住那人的唇，肆意辗转，怜惜全无，为的，仅仅是封住那人方要出口的伤心语。
一旁，吟春瞪大了双眼，不知所措。
许久，裴生方才缓慢离开了檀唇。
“儿时私定的终身，素卿，你已经忘了，对吗？”
郎骑竹马来，绕草弄青梅。
那些曾经被抛于尘埃中的青涩，随着一记蛮横的亲吻悉数回返。两小无猜的年岁中，无间的亲密，日日为伴。乃至年幼的男童折了红花簪上她的童髻，那终身便在童言中许下来。
“你是云昇。”沈素卿惊惶。
“原来你还记得。”
裴生苦笑，兀自松了手退后一步，英俊的容颜上忧怆满溢。
“我们曾经互许了终身。重新寻回你，我以为，你还记得。你却一次次将我推至娇鸾身侧。儿时的话，只我一人当了真，是不？若非我按捺不住提起来，你定会亲手将我推进娇鸾的余生中，是不？”
嗓音缓慢低下去，人也逐步退却。
“素卿，呵，你好狠的心。”
语毕，人去。
徒留失措的沈素卿，娇躯急颤。
“不会的，不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翻来覆去的，便只剩这些个乱语。
“他明明只是个书童，怎么会是裴府的公子。不，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终于回神的吟春忙不迭凑上前来，扶住沈娇鸾摇摇欲坠的身，人亦惶恐。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
“错了，全错了。”沈素卿兀自错语。“怎么可以是他，不能是他。”
“小姐！”吟春急得珠泪横流。“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小姐，小姐！”
“哈，哈哈，哈哈哈！”
一口污血吐出来，天地失色。
都不知昏了多久。若非耳畔不断有杂响袭来，沈素卿只愿此生陷在那暗黑中。挣扎着醒来，人又茫茫，昔日墨染的眸如今也光华尽失，只若死物。
“醒了，小姐醒了！”
吟春急急叫嚷。
“醒了就好。”
赛荷珠的轻嗓一并传来。
“小姐只是一时血气上涌，醒来便无碍了。老夫这便开一道安神补气的方子，煎了与小姐服下便保无事。”
苍老声音，自是大夫低声劝慰。
“退下吧。”
竟是多年不曾踏足应春阁的沈由检。
骤然回转神来，沈素卿很是艰难地转了颈子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唇轻啜，到底不过泻出几丝无声喟叹。素指却也在此时被人用力紧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