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乱成了一团。
“不会有事的,素卿,你信我。”平舟沉声。
沈素卿却是半点镇定都不再有。目盲,耐不得心急,纵使有吟春搀扶却也走得踉跄。脸色惨白,贝齿更是死死咬紧了檀唇,只恨不得咬出血才肯罢休。平舟自然瞧见了,心急,却也无法,只能讪讪跟在两人身后一路疾行。
及至走到了采秋阁,远远便瞧见阁子里行色匆匆的众人。沈由检脸色铁青立在庭下,沈娇鸾倒不觉难过,只是百无聊赖地站定了左顾右盼。赛荷珠不见了踪影,但这会功夫也没有谁还能分了心去探究不知所踪的夫人。沈素卿瞧不见,耳力却是好,只听着那些个嘈杂声后人愈发颤得厉害了。
“早上就不见了二奶奶踪影,下人们只道是出了阁子四下里走了,便也没往心里去。等过了晌还不见人回来,这才生了慌。也没敢禀报老爷,只私下里去找。一直都没寻到,直到最后找去了别苑。那时,二奶奶就、就……”吟春咬住了唇,愈发不安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小姐,您千万放宽心,二奶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说话的光景,阁中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来,自房中走出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身后还跟了个挽了双髻的小童子。老者出了房,四下扫了一眼后视线锁在了沈由检身上。
“恕老朽回天乏术,人,去了。”
话即出,满堂皆静。
“小姐!”
一声惊呼中,沈素卿一口血污吐出来仰面倒了下去。
沈素卿昏厥,最先慌了手脚的自然是吟春。手忙脚乱地扶住了人,却总也无力背负。也幸得平舟一直跟在身侧,眼见着沈素卿摔下去了便急急出手将佳人揽入怀间,顺势打横抱了起来便要离开那采秋阁。
男女自来授受不亲。换做寻常大约还情有可原,偏偏这会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即便平舟心间坦荡,到底还是有不悦之人。
“放下她。”
按捺不住的,是沈由检。
平舟只当未闻。
“哪里来的贼人,居然敢对家父不敬!”沈娇鸾气急,长袖一甩间人已经变了脸色。“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把那人拦下!”
二小姐吩咐了,下人们自然没有忤逆的理。一众人呼啦一下围上来,眼看就要动手。偏偏就在最后时刻,一众人却又似商量好一般,只是站定了,绝无半点动手之意。
“你们,还不动手!”沈娇鸾生了恼。
众人面面相觑间,心里已经多了些了然。
他们在怕。一人怕,两人怕,实属正常。一众人陡然生了怯,却仅仅是因着瞧了那人波澜不惊的脸,那种怯便带了些不可说的诡异。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比如,何以要惧怕那个看似温文无害的男人。所有人也都说不出,怎么就生了怯?
“你们!”沈娇鸾怒喝。
饶是如此,还是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采秋阁里突然就安静了几分。
“你,是什么人。”沈由检脸色更差了几分。
“该立于此的人。”平舟背对了众人,语气中听不出虚虚实实。“沈老爷,这,只是开始。”
一语道毕,竟是抬了脚便走。吟春小心瞥一眼沈由检,复又转了脸望向平舟怀间气若游丝的小姐,心间一横莲足一跺,终究还是选了追着平舟而去。
如血残阳挣扎一番后终于敛去了最后一丝血红。偌大的府邸再度陷入沉寂。
“小姐会不会有事?”
自打出了采秋阁,吟春就抛了全部矜持,紧追着平舟的步子疾走,小脸上的焦色只多不少。
“只是一时血气上涌,吐了那口血污,人便没事了,不用太过担心。”平舟轻言解释道。
说来也是怪,不过是简单一句话,竟能叫吟春当场放下心来。那全然的信任早已不言而喻。平舟何等聪慧?吟春的一点心思悉数写在脸上,放心便是放心,轻松就能读得出来。也是知晓了吟春的信任后,平舟眸色一暗,到底没了再开口的欲望。
总算回了应春阁。平舟小心将沈素卿放到床间,吟春便半步都不肯挪开,只死死守在床边等自家小姐清醒。平舟也不多言,自怀间取了粒玲珑丹药接水给沈素卿服下。
“那是什么?”吟春惊奇。
“一点补身养气的药,对你家小姐有好处。”平舟轻言。
“你懂医术?”吟春真正惊讶。
也是。不过是小姐一时善心捡回的乞儿,面目生得俊俏不说,居然还能抚得一手好琴,已经叫人吃惊不小。这会再看他那不慌不乱的样,摆明也是个浸淫医术多年的主儿,怎不叫人生奇?
“略懂皮毛。”平舟笑笑站直了身。“吟春,今夜就劳烦你守在她身旁了。若是有紧要事,随时过去找我。”
“奴婢知道。”吟春脸色一暗。
吩咐完,平舟也不再耽搁,转了身便走出房去。吟春满腔子的心思都在自家主子身上,倒也顾不上平舟了。不多会,窗外又传来隐约的琴音,舒缓悠长的曲调,很有些安抚人心的意味。知道是平舟在抚琴,吟春愈发黯然,只抬了手去死死抓住自家小姐冷到极致的指,朱唇轻颤。
“小姐,您一定要好生地活。”
琴曲儿响了整夜。
东方显出第一缕微白时,平舟缓缓收了指。
“夫人,茶凉了。”
“你是谁。”
“我以为,夫人会更急于寻到让容颜恢复往昔的法子。”
平舟笑,翻了手斟茶,细长的腕子上一道红线隐约可见。茶凉透,总算聊胜于无。有了那茶,一番畅聊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夫人,何不坐下再说?天,还早的很。”
“东四街上凭空出现的乞儿,身份来历成谜,进了沈府却又迟迟不肯离去。若说你没有打算,痴儿才会信。”赛荷珠冷哼一声,遮了面纱的脸上藏不住的是愤愤。“你想要什么。”
“应该问,夫人想要什么?”平舟缓缓抬了眼,细长眸中一点晶亮就那般直直投了来。“一副菩萨模样佯称了十多载,也该是倦了。今儿,就请夫人做个选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