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夜,大禹庙内。
“此刀长五寸,材质不明,形状轻薄,轻似鸿毛,薄似蝉翼。
可斩世上无形无质之物,刀如其主,刀亦轻薄,人亦轻薄。
世间有一种男子叫做江漓,女子一见终身误,明知是那无情郎,偏飞蛾扑火心不悔。????姑苏观塘街,暮雨潇潇,如梦如幻,如诗如画。古语有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说的便是这江南人烟风景。
江漓手执油纸伞,走过这烟雨观塘街,一袭白衣似那画中谪仙,正走出这姑苏画卷,女子微微看的有些痴楞。
江漓驻足,轻唤那檐下躲雨的女子:“姑娘家住何处?小生可载姑娘一程。”
只这一声轻唤,便叫女子回家后,日不思茶饭,夜难以入眠。
相思煎熬中,不过月余时间,衫垂人消瘦,似是丢了魂魄。女子父亲寻遍明医皆不能治。就在束手无策之时,那位系铃之人带着一把轻薄之刃登门……
男子持薄刃,当胸刺向女子胸口。正在众人大惊之时,只见刀刃没入胸口,而不伤其肌肤,只闻声声丝绳断裂声。
胸中纠缠的千千心结迎刃而解,百般愁肠,万般思念,尽数融入刀中。
女子大病得愈,只是心中好似少了些什么?依稀记得有一个人,却是难以想起其面容,旁人对此皆是缄默不言……
薄刃斩了太多女子的思念,鸿毛虽轻,却又重于泰山,最难消受美人恩。”?姜姓侠客推了一把眼前鸿毛薄刃,便不再言语。
“唔……三位,您们看……”
深夜子时,大禹庙内,滕子舟领着院外等候了一个时辰的姜尽拜访了三位江左盟的长老。
“哼,宝刀有此大才,为何当日不报?”李文愎先厉声喝道,语气颇有责怪,其余二人倒是不动声色,慢慢喝着茶水。?滕子舟拉着姜尽,一脸笑意道:“三位长老别急,他也是初生牛犊罢了,您再看这第二把刀红颜……红颜什么来着?”?“红颜殁…”姜尽小声道,语气也再无第一把刀的硬气。?滕子舟取出一锦盒,缓缓揭下盒上张贴符篆,顿时阴风大作,众人只觉遍生寒。
阵阵阴风中,众人勉强看清盒中之物,这是一柄长不足五寸短刃,材质似骨似玉。?此刀阴戾之气极重,坐下有体虚之人已经不住打起了喷嚏。如果是那身体羸弱不堪之人轻易触碰,定被刀上萦绕的冤魂所侵,轻则大病,重则殒命。
滕子舟阖上锦盒,重新张贴好符篆,向众人娓娓道来。
“红颜殁,昔日魔道巨擘,摧花魔君的随身短刃。
魔君喜虐杀美人,以其头颅为盏,以死前挣扎为舞,纵酒放歌……
一颗美人颅,自酌极乐酒。
一具粉红骨,笑谈***。
魔君常言道:“美人如花,怎能一枝独秀?当如雨后春笋,当如初生新韭,割完一茬又一茬……”
扬州十里春风路,秦淮两岸销人魂。
富庶繁华的烟花之地,勾栏酒肆无数,画舫游船林立。无数风尘女子为了生计,用那玉臂红唇迎来送往。
偶有那艳冠群芳的花魁名动一时,惹得那富商巨贾,达官贵胄,不惜千金一掷。
看多了那文人墨客笔下才子佳人花,好月圆的故事;或听闻嫁与巨商,登上枝头的传说,每个勾栏女子都心有希冀,只是更多的却是或载或沉,苦海沉沦……
魔君便是出生此处,不过母亲不是外表艳丽的花魁娘子,只是那见不得光的暗娼馆中一名普通娼妇。
母亲一生阅人无数,她也不知魔君的父亲为何人?因此魔君没有姓名,只有那母亲起的小名,唤作阿吉。
暗娼馆不比那青楼画舫,出入之人非富即贵,时常有那出手阔绰的老爷打赏。每日迎来送往,只堪堪维持生计,遇到那变态的客人,常弄的遍体鳞伤。
阿吉尚未到及冠之年,母亲便染了一身花柳撒手人寰。娼妓所生,本是贱藉,老鸨把阿吉转卖其他娼馆,供其妓女驱使。
无母亲的羽翼庇护,阿吉轻则冻挨饿,重则打骂,受尽虐待,苦不堪言。
阿吉生的一副清秀皮囊,如遇那喜好那龙凤配的老爷,也会叫上他一起侍奉……
后来不知阿吉何处习得的一门邪功,以女子为外炉鼎,采其元阴,以助修行。被采补之人,身形干瘪,死状恐怖。
魔功大成时,阿吉杀光了所有虐待过他的女子,及其老鸨,脱去奴身,肆意江湖。
此后更是变本加厉,所过之处皆虏来美人虐杀之,从此辣手魔君之凶名传遍江湖,美人闻之色变。
后正道之士的数次截杀,俱被其逃脱,最后终被一代剑仙将进酒重创,逃匿山野。
最后众人发现他时,魔君身受重伤,神志不清,抱着一颗头颅,举止癫狂。
“杀杀杀,杀死你们这些臭婊子……”
“哈哈……哈,我的母亲是贱人……贱人……”
“你们这些伪君子,有种杀了老子……”
……
最后,魔君死前抱着那颗头颅,眸子沉沉阖上,嘴角一丝缱绻的笑意,喃喃道:“母亲……”
辣手魔君死后,佩刀被高僧封印之,镇于千佛岩之下,以佛法超度刀上的万千冤魂。现如今不知为何,又辗转流落世间。”?静
死一般的静
三位长老面沉如水,阎良庸侧头问道:“盗坟掘冢、毁葬开棺、抇墓发丘,属于奸事吧……”?沙宣扭了扭脖子,轻声道:“好像是的……还是死罪……”
阎良庸把茶盏往边上一推,不紧不慢砸吧着嘴,那意思就是这事结束了。
座下,滕子舟与姜尽面面相觑。?“下一把。”
两人忽然一愣,却见李文愎抬头道:
“我说,下一把。”
“李老,这可是葬品啊!”沙宣忙道。
“葬品入名刀录,这这……”?几人气息紊乱,连带着庙内烛火也开始摇曳。?不待二人争执,滕子舟拢了拢袖子笑到:“那请三位长老来赏这第三把刀:九回……”?………
第二日晌午,日出中天,天地间漾着微风。
滕子舟坐在高台之上,双眼微眯,摆放在身前桌案上的百刀录随风翻动,时而向前,时而向后。
聚集在台下的人群不时抬起头望着天空上的那轮烈阳,神色渐渐变的有些急躁。
“我说这断青丝啥时候才会出现啊?”
漫长的等待后,终于有人不耐烦的说道:“滕先生倒是给我们一个准话啊!”
“就是就是,这么热的天,还要我们等到啥时候?”
“依我看,滕先生早已是黔驴技穷,拿不出什么名刀了,这断青丝,只怕压根就不存在。”
听到台下众人的起哄声,滕子舟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人群后方的长街上。
“久等了。”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那条长街的尽头传来,一名穿着青衫的年轻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的怀里抱着一把被布条包裹的极为严实的长刀,如瀑般的黑发不扎不束,随风轻扬,看着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这人怎么生的如此好看?”
“他怀里抱的是什么?”
听着周围顿时响起的议论声,滕子舟睁开双眼,脸上露出了喜色,朝着那名青衫男子朗声道:“我还以为你今日要失约了。”
“滕先生多虑了。”青衫男子身形一跃,落在了高台之上,看着滕子舟说道:“家师临终前特意嘱咐于我,一定要把这把刀送到滕先生的面前,今日我总算是完成了家师的遗愿。”
说完这句话,他将怀中的遇见递到了滕子舟的手中,正色道:“请先生鉴刀。”?……
十二年前,昆仑山下某个不知名的村庄里住着一名寻常的少年。
他有着寻常人的家世,过着寻常人的日子,像一个寻常人那般寻常的活着。
直到有一天,镇子上出现了一道刀光。
那道刀光如同大河般从九天之上落下,撕裂了天空,照亮了整个人间,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无论是正在农田里耕种的农夫,还在正在做工的木匠,又或者是刚刚砍柴回来的樵夫,都看到了那道刀光。
刀光渐散,晚霞染红了天空。
一名神色清冷的白衣男子落在了少年家的院子里,然后看着那名神色震惊的少年说道:“你母亲在哪里?”
少年此时依旧被刚才的那幕画面所震撼,半晌后方才回过神来,手足无措的说道:“家母去年冬天便已病逝。”
白衣男子沉默了许久,然后看着他说道:“能否带我去看看她?”
少年虽然不知这名男子是何人,但看着就不像是坏人,于是领着对方来到了村庄后方的一片墓地,看着眼前一座简易堆起来的土丘说道:“家母便葬在此处。”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说道:“能否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会?”
少年没有拒绝,转身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回过头望向了那名白衣男子。
他的嘴角微动,似乎是在说着什么。然后蹲下身捧起一堆黄土,覆在了墓碑之上。做完这些后,他走到少年的身边,开口问道“你可愿随我回青山?”
世间有很多山,比如峨眉山,武当山以及村庄外的昆仑山。
青山又是什么山?
少年想不明白,所以开口说道:“不用了,谢谢先生。”
白衣男子也不勉强,就此离去。
只是离去前,少年似乎听到他说道:“情丝已断,我要你还有什么用呢?”
这句话并不是对少年说的。
而是对着他的刀说的。
……
滕子舟握着从布条里滑落的刀柄,感受着从刀里传出的那些画面,将这段故事缓缓的描述了出来,然后感慨道:“每一把刀里其实都有一个故事。”
“滕先生,那后来呢?”有人好奇的问道。
“后来?”滕子舟轻轻抚摸着那把陈旧的刀柄,看着众人说道:“后来的故事,都在这里了。”
说完这句话,他一把掀开了包裹在刀身上的布条。
伴随着他的举动,一道极淡而缥缈的气息忽然从那把展露在天地间的刀身上散出。
微风顿起,无数青叶震落。
一道明亮至极的刀光从刀刃上生出,笔直的斩向了天空。
于是阳光碎裂成瓣,与漂浮在半空中的浮沉逐渐融合成了一副新的画面。
画面中有青山,有绿水。
还有一对璧人。?美
天地间止于这一个美字,连缠绵在缥缈峰上的云与雨,连接在太湖水上的桥与山都静止了。?人们似痴似呆,同时渐渐有人清醒过来。?良久,滕子舟吐出了一口浊气,轻声道:“限时一刻,可有人前来挑战此刀否?”
(感谢故事圈作者们提供的名刀:九回,许愿猫,遥不可及,将进酒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