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虽说是午后,可冬季的大漠多风沙,偏偏这时候又吹起了阵阵西北风,卷起漫天的尘土,这阵风沙的来临使得二人不得不将整个头脸都用一大块粗布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微微眯着的双眼,低着头顺着地面官道上的车辙痕迹前进,本来天气就有些阴沉,这下四周都显得灰暗,似乎夜晚就要来临一般。
二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前行,余一丁心头不免担心,现在能见度很低,这样一直走万一错过了番庙岂不是件麻烦事?不过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随着木金一起继续向前,但是木金看起来似乎并不担心找不到番庙,他基本上没有停下来辨认四周环境。
二人又走了好一阵,终于看见面前的官道旁有一条岔道,官道继续向着西北方向延伸,而那岔道只是便道,从官道的左侧通向前面的一个缓坡,木金毫不犹豫地走上便道,并告诉余一丁东勒的信中提到这条岔路,再有一里多路就能到达番庙,余一丁抬眼看着四周的风沙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他点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木金继续前进。
余一丁感觉他们离开官道后一直在缓缓地上坡,看来那座番庙应该是建在山坡上。
随着两人蹒跚着前进,越往山坡上走风沙也逐渐变小,四周的景物终于慢慢地清晰起来,这是一片并不陡峭的山坡,除了一些贴近地面的枯黄蒿草就是满山的石头,有些石头被人为地垒了起来,形成一个两人多高的石台,上面插着木棍,木棍顶端绑着好几根挂满了五颜六色布幡的长绳,绳子的另一端呈放射状伸向四周,然后被各自用大石块固定在地面,就像是一座座拉着彩旗的方台,而且这一片山坡上还有数个这种石块垒起来的方台,每个石台之间有一丈左右的间隙,从间隙中间向更高的山坡上面望去,在更远一些的高地,一座由石头建造的寺庙以及围墙显露出大半个身形。
有两座石台间的间隙比较宽,那里的地面还有道路的痕迹,木金没有理会周围的风景,直接顺着那条道路继续前行,余一丁紧跟着他就来到了那座并不大的寺庙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圈石头垒建的一人多高的围墙,在二人站立处留有一个一人多宽的缺口供人进出,也没有门。
风沙渐渐止住,二人取下了围住头部的面巾,随着粗布一起抖落下来的还有许多沙尘,余一丁暗叹这风沙的厉害。
围墙里面就是以石头作墙面和屋顶,以木头作门窗的番庙,高度大约两丈有余,余一丁不禁想起了齐格格峰上萨满修行之地的石头房子,不过两者之间的外形差异还是非常明显,单说番庙屋顶那些挂满彩幡的长绳就是萨满石头房子没有的,而且萨满的石屋是树木枝叶为顶,这番庙完全是以石头做顶,从墙面顶端慢慢倾斜着延伸到屋顶,无论从哪一面看都是一个梯形。
木金没有犹豫,取下遮挡风沙的头布后直接走进围墙内,余一丁跟着他,但是心中总是隐隐地有一些不安,虽然庙门是打开的,可以清晰地望见庙内供奉的神像,但是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
两人左顾右盼地进了庙门,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余一丁抬眼看着那座镀了金的神像,盘坐于供台之上,大约丈余高,有点怒目金刚的味道,座前的条桌上还点有香烛和一盏长明灯,地面摆着三个蒲团。
余一丁可以确定眼前的塑像不是自己知道的任何佛道神像,而且金刚好像是立在庙门通道的两旁,一般也是四个,取的是站姿或坐姿,没有盘坐的,余一丁并不多的宗教记忆让他无法判断这是座供奉何方神圣的庙宇。
木金还在四下打量,东勒的信中只说在此处会合,再无其他说明,所以他也是一头雾水。
眼前这座番庙也就四五丈的宽度,光是那座神像就有一丈多宽,两旁另摆有一些桌椅板凳和零散的蒲团,两侧的墙面上浮雕着一些图案,像是在讲述一个神话故事,而神像后面应该还有空间,可以从两侧绕过去。
这座番庙明显没有废弃,却空无一人,太过反常,余一丁和木金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也都有绕到神像后面的想法,随即轻轻一点头,两人各自从一侧小心翼翼地向后绕去,余一丁已将心头的警觉暗自提到最高。
二人绕到后面,只见一片空地,后墙一丈左右的高度上开着两个二尺见方的窗户,朦胧的光线就由此透射下来,神像离后墙面只有一丈左右的距离,在神像背后座台前立着一个与常人差不多高的奇形怪状的泥塑小鬼,生着四只手臂,各持一件法器,面生三只眼,站在一座二尺高的半圆石台上,正怒目横眉地俯视下方的二人。
小鬼正对的寺庙后墙正中有两扇漆成暗红色的紧闭木门,门上挂着一把铜锁,不知门后通往何处。
整个大殿就这么大点地方,没有半点人影,四周都非常安静,可以从后墙的窗户上听见外面的风声,而北风穿过窗洞时又发出阵阵呼啸,余一丁感觉很不好,这座番庙到处都透着一股诡异。
“木金大哥,这里啥也没有,我们还是出去到大殿后看看吧。”余一丁不是询问而是提议。
木金没有说话,不过已经开始向庙门退去,眼神依旧到处搜寻,他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头不住思索,难道东勒还没到?或者卡桑之子已经出事?这些猜测让这名曲洛汉子暗暗焦急。
余一丁跟着木金,边走边说道,“木金大哥,东勒的信中没有其他的提示了?”
木金皱眉道,“没有了,就是让我带着赎金赶到番庙会合,按理来说他绝对应该比我先到,却不知为何不见踪影,难道路上遇见其他变故?”
最后一句木金是自言自语,他并不知道东勒捕捉云兽之事。
余一丁闻言却是心头一凛,那东勒掳走了云兽,一路带着它赶往呼图木格,难道路上又遇见什么事端?但是他记得东勒是带着十几个人去碧云峰,虽然在云兽的抵抗和柳四七的机关算计下肯定有死伤,但是总不至于只剩他一人吧?几个人一起运送云兽,东勒又是武艺高强之人,难道途中还会遇险不成?
二人说着话思索着出了大殿,正准备绕到后面去看看,这时忽然从大殿另一侧走出三个人,都是戴着乳白色的番帽,内穿白色的僧袍,外面还套了一件长及脚踝的黄底带白色条纹的长袄,脚上是土黄色的僧鞋。
双方都愣了一下,中间那位像是主事的中年番僧单手立在胸前,缓缓开口问道,“两位施主,前来本寺是为祈愿还是礼佛?”
余一丁二人这才回过神来,木金率先说道,“我们是来寻人,敢问大师,这两日是否有外乡人到得贵寺?”
“哦?二位就是那东勒施主的朋友吧,请随我来。”中年番僧深深地看了木金一眼。
木金的一身穿戴如同临云城内余一丁见过的那些曲洛人一样的装束,这番僧估计也看出来了,于是他微微侧身,左手依旧立在胸前,右手向大殿后侧一摆,又对剩下两名番僧说道,“阿布你在大殿照看,多郎随我一起去后屋。”
说完率先向他刚才来时的方向走去,木金听他说出东勒的名字,立刻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余一丁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仍旧一同跟了过去。
名叫阿布的番僧直接进了大殿,多郎则陪在二人侧后。
几人一起往后走,刚过大殿,眼前除了那一圈围墙外,还有门对门的两排低矮石屋,看样子是僧人居住的地方,围墙后面是更高的山坡,只不过在墙根处还有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洞口,只有大半个成人的高度,却有一人多宽,被一扇木门遮挡洞口,看着围墙外山坡的坡度,那山洞应该是向斜下方挖掘,看起来似乎是个地窖。
中年番僧继续向两排石屋中间的空地走去,那里一共有六座石屋,排成两排,一边三座,他直接走到左边最后一间石屋,在门前停了下来,然后对木金说道,“请问施主姓名?”
木金连忙回答,“我叫木金。”
番僧回道,“那就对了,我与东勒施主早就相识,此屋内的东西是东勒施主两日前留在本寺,嘱托我转交给名为木金之人,既是木金施主前来,就请你收下吧。”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递给木金,然后再施一礼就带着多郎往大殿而去。
木金迫不及待地拿着钥匙就准备开门,余一丁心中更加起疑,忙伸手阻止,见那两名番僧还未走远,于是口中小声说道,“木金大哥且慢。”
木金转头疑惑道,“余老弟,这是为何?”
余一丁解释道,“木金大哥,东勒与那番僧早就认识你可知道?”
木金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这有何疑问?东勒武艺高强,是我们曲洛人的骄傲,在外面认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并不奇怪,何况是他让我们来此会合,岂能有诈?余老弟你想多啦。”
说着木金不等余一丁回话直接就打开门锁,推门而入,余一丁也赶忙跟着伸头向屋内望去。
这是一间一丈多长宽的小屋,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床一桌一椅,桌面放着一个信封,另外在墙角摆了一个四五尺见方被黑布蒙着的像是个箱子一样的东西,其他再无一物。
木金径直走到那张桌子前,拿起上面那个未拆封的信封,说道,“余老弟你看,这里没什么机关嘛。”
可余一丁却不言不语,木金奇怪地转头看他,只见他站在门口像是被点住了穴道似的一动不动,眼睛瞟向半空,满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木金赶紧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却只看见屋顶,那里什么也没有,又转回头疑惑地对余一丁说道,“余老弟,你没事吧?”
随着木金发问余一丁才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一般,愣了一下后才说道,“没事没事,木金大哥先看看东勒留下的那封信中说些什么吧。”
木金又狐疑地看了看余一丁,见他确实再无异样的表情,这才拆开信件仔细研读。
在信中东勒告诉木金,半个多月前他收到卡桑之子阿克洽的求救信,信中提及她在呼图木格郡游玩时被途经该地的噶玛教大上师看中,说她颇有慧根,欲收为座下弟子,曲洛人普遍信教,何况是一个教派的大上师,阿克洽一开始也颇为心动,就跟随大上师回到噶玛教的总坛寺庙萨迦寺,哪知到了萨迦寺后大上师就逼她成为照妃,后又被软禁。
原来大上师所谓的弟子就是照妃,说穿了就是大上师的私人玩物,阿克洽誓死不从,况且她与东勒早就两情相悦,面对大上师的逼迫她以死相拼,大上师见其软硬不吃,只好让她给东勒写信,提出阿克洽不做他的照妃也可以,但有两个条件,一是奉上云兽一只,二是白银千两,如果东勒可以在一个月内将这两样东西送到萨迦寺,大上师可以放还阿克洽回家,否则她就只有留在噶玛教做照妃了。
东勒收到阿克洽的信件就找到了他在亲王卫队的几个死忠手下及一些好友,立刻前往碧云峰捕捉云兽,虽死伤惨重,但是最终还是将云兽擒获并送到了呼图木格的这座番庙,此番庙的主人是他的好友修行萨举教的番僧玛尔巴,在西域一带萨举教与噶玛教之间势同水火,老死不相往来,所以玛尔巴是木金可以信任之人,现在东勒已将云兽关在寺庙后面的地洞内,他带着两日前到达的那些曲洛武士前往噶玛教总坛寺庙萨迦寺探听消息,让木金留在此地等候他的音讯。
木金看完东勒留下的信件,心中稍定,对着余一丁说道,“余老弟不必疑心,这番庙的主人就是刚才那名番僧叫做玛尔巴,是东勒的好友,现在我在此等候东勒的消息即可,多谢余老弟一路相陪,若老弟有公务在身,尽可自便。”
木金看信的工夫余一丁一直在低头思考,其实刚才进屋的时候余一丁的脑海里突然传来云兽的声音,惊得他直接呆立当场,紧接着他就在心神中与云兽感应交流起来,不消片刻,云兽就将它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余一丁。
原来半个月前的一天,云兽正在山中与自己的孩子嬉戏玩耍,忽然间感应到一股危机向自己逼来,它急忙前去查看,当跑到溪水潭边时,正见着柳四七靠在树边,身中数刀浑身是血,已是灯枯油尽,一名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正挥刀追杀沿着溪水逃跑躲避的何叔,云兽大怒,飞奔上前,那人只来得及将刀刺入何叔后背,云兽就已扑至他的身前,那人连刀都未及拔出,急忙翻滚逃避,同时又从四周窜出数名贼人对云兽前后夹击,云兽错失了杀死那名刀疤男子的最好时机,结果在它扑杀三名围攻之人后,直追剩余的七八名贼人,众人只顾落荒而逃。
柳四七已死,云兽有负余一丁重托,无奈发狠之下只是一路狂追,只为杀死这群贼人替柳四七报仇,在它又杀死四人后,却一个不留神被贼人设置的机关陷阱套住脖颈,不知那绳索是何物所制,云兽百般挣脱不断,又被返回的贼人击中鼻子而昏厥,当它再次清醒时已被五花大绑塞在一个木箱内,嘴上还套了一个笼头系在脑后,更是挣脱不得。
等云兽再见天日就是在这座石屋内,几人将它抬出木箱,云兽看见那刀疤脸男子与一名异族番僧交谈,随后就被人关入一个地洞,这些天除了喂水以外没人给它喂过食物,幸亏它这些年时常修炼,十几日不进食也不至于饿死,只是有些虚弱而已。
刚才云兽隐约间听见余一丁的声音,于是尝试着用心灵感应与他联络,不想正是余一丁,这才有了他像是被点住穴道一般呆立当场的表现。
木金同余一丁说完话,却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又像是刚才那般发呆,不禁奇怪地推了推他的胳膊,余一丁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木金大哥有何打算?”
木金哑然失笑,复又说道,“余老弟怎么了?我刚才说要在此等候东勒回来,多谢老弟,你要是有公务先去办理吧,等这事完了老哥再好好谢你!”
“哦,小弟的事情不急。”余一丁脑筋飞转,他在想如何解救云兽,其实以他现在的本事,要取木金以及那三名番僧的性命易如反掌,只不过余一丁不想这样做,这四人都与他无冤无仇,而且木金是为完成东勒的请求,救回族长的女儿,也算是尽心尽职之人。那三名番僧只为帮助好友,仅仅是看守云兽又未加害于它,换做余一丁也会帮忙,所以他自认没有杀人的理由,可是这又该怎么办呢?
“木金大哥,小弟原来曾听过云兽的传闻,据说是碧云峰山区的祥兽,却从未得见,能否让我也一饱眼福呢?”余一丁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