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一丁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玉玄道长稍稍有些不自在。
“道长这是说哪里话,怎么能说是在下苦苦相逼呢?”
“……”老道没有答话,而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余一丁望着玉玄道长的眼睛,用非常诚恳的口气继续说道,“想必道长也很清楚,这段时间以来青乌镇上出了这么多事端,此案早已成为一件公案,依在下看来,只要此案不破,十日后魏捕头必定会因为办案不力而吃上官司,充军发配,甚至就连本县县令也会因此而担责,但是道长是否认为只要处罚了他们二人,郡府就会不再继续追查此案了?就这样任由那伙贼人逍遥法外?要知道,本案的受害者中不乏一些权势和商贾,这些人万一不依不饶一定要继续追究下去呢?”
“……”老道微微皱眉,但眼光已离开余一丁的面庞,直直地盯着屋顶的房梁,就那样呆呆地望着那里,只是依然不言不语。
“唉!”
余一丁见说道如此程度老道仍旧不松口,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又道,“无论如何,在下只是一名路过青乌镇的旅者,只因这伙贼人实在太过猖獗,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码头作案,因此在下也成为了一名受害者,之所以跟着魏捕头来到上清观不过只是想要追回损失而已,实事就是如此,在下对此地确实并无窥探之意……”
玉玄道长眉毛一挑,目光再次转向余一丁,只是他的眼神却不断闪烁,似乎仍在思考余一丁话语中到底有几分可信。
到最后老道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最终仍旧是一言不发。
又等了片刻,余一丁见老道仍然继续沉默,只得站起身来,有些无奈地拱手道,“好吧,既然道长确有难言之隐,在下也不好强人所难,何况今夜上清观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还望道长好生休息,保重身体,在下这就告辞了……”
余一丁一边说着,一边作势便要转身离去,月灵子连忙上前阻拦。
刚才余一丁同玉玄道长对话之时月灵子便在一旁安静地陪坐着,虽说他一直并未出声,但听了余一丁的话后心头早已是暗自吃惊。
月灵子来到上清观自有他的目的,早就想要打探一些事情,只不过平日里实在有诸多不便,只能依靠暗中观察,但是住持的居所岂是观内的普通道人可以随意出入的?
往日里除了住持的侍童明月以及灵松道人以外,观内其他道士想要见上玉玄道长一面,只有等到住持离开四层居所来到大殿之时的机会,除非有特别紧要之事,那还需要接引道人灵松先去禀报,然后才能随他一起前往住持的居所面见玉玄道长。
若不是这段时间贼人出没,月灵子连组建巡夜小队的理由都没有,就更不用说经常光顾上清观的四层了,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也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和本事,这是最基本的谨慎行事的常识,月灵子不会犯这种错误,万一上清观内还有其他高人,一名身怀术法的游方道人长时间在一座清修道观内落脚实在会令人生疑。
只不过现在正好因为贼人的原因,在玉玄道长的允许下,月灵子和另外几位道友每天夜里都要在住持居所四周巡逻防卫,他才有了可以正大光明接近老道的机会。
可是即便如此,因为玉玄道长的顾虑,生怕此举惊吓到观内其余清修道士,所以月灵子四人每天的行动都异常隐秘,天黑后才会悄悄地来到道观四层,开始夜间的值守,黎明前又会悄悄地返回他们各自的禅房,而且值夜是两人一组,月灵子根本没有机会单独接近住持的居所。
就更不要说这些天以来,因为明月被那名修行者夺舍肉身,此人需要对玉玄道长下毒进行控制,所行之事也会越发地隐秘,就连灵松道人想要求见住持都必须得经过明月的同意,遑论他人?
这样一来,月灵子便更加没有机会出手探查了。
就在月灵子一筹莫展满心焦急之时,今夜余一丁几人无巧不巧地出现在上清观,月灵子眼见着此人不仅击伤了神秘女子,还破坏了那名对明月进行夺舍的修行者的计划,这让月灵子对余一丁充满了好奇,他已经认定今夜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或许余一丁就会从玉玄道长口中问出月灵子想要了解的东西,那样的话他在一旁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是老道对余一丁所言只以沉默相对,这不禁让一旁的月灵子暗自着急,也使他更加认定余一丁的问话已经触及到他所想要打探的上清观的秘密。
“余居士,还请留步。”
眼看余一丁就要转身离开,月灵子赶紧出声阻拦,并伸手挡在余一丁面前,随后又转身恭敬地对着玉玄道长执礼道,“住持,贫道觉得余居士所言也有一定道理……”
不过还没等到他继续说下去,只见玉玄道长的眼神中精光一闪,目光有些严厉地望向他,月灵子顿觉自己确实因为心急而有点失态了,他只是一名在上清观暂时落脚的游方道士,岂能直接左右住持的想法?于是赶紧闭嘴。
“无量天尊!还请余居士慢行一步。”玉玄道长终于还是开口了。
余一丁转身看着老道,该说的能说的他都已经说完了,老道愿意说他就听着,若是实在不愿意说,余一丁可没有想过要逼他。
在上清观内找不到线索,他就只好再想其他的办法了,反正五百两银子对于他来说并非一定要找回,他们三人的身上还有几十两的金叶子,根本不用为路上的盘缠而担心。
何况余一丁的心思也不在那些损失的银两之上,能够施展出夺舍之法的修行者绝对算是一个劲敌,那名到现在仍未照面的对手才是他心头最大的不安,余一丁可不想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便将自己和两个妮子置于危险之中。
至于老魏和县令,抓捕劫匪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完不成任务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这是事前他们就早已知晓的规则,与余一丁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嘛。
只不过现在余一丁已经伤了那名神秘女子,又在客栈射伤偷听墙角的贼人,更是破坏了那名准备夺舍明月肉身的修行者的计划,如果这些人真的都是一伙的,那么余一丁简直就是凭借一己之力在半天之内便将这伙贼人数个月的谋划毁于一旦,现在已经不是他想要找别人的麻烦,而是必须要时刻提防对方找他麻烦的事情了。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余一丁可以帮助老魏追踪贼人,也可以顺便打听一下那个隐藏在乌蒙山区内的秘密,但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要让他和二女为此而承受没有必要的风险,这在余一丁看来绝对是一个划不来的买卖,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在保证自己和二女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能够尽量帮助老魏将那伙贼人一网打尽,完全解决后顾之忧是最好的结果,否则就只能是见机行事了。
于是余一丁就望着玉玄道长不再说话,只看老道将他叫住后又会有怎样的说词。
“咳咳咳……”
玉玄道长发出一阵咳嗽声,但这次并非是因为身体不适。
刚才余一丁给他号脉,虽说没能看出他的身体到底为何毒所害,但是至少用治疗气流将他全身的经络细细地梳理了一番,已经将老道体内的一些隐疾和暗疾一一清除,这一点老道哪有感觉不出的道理?
余一丁是有恩于他的,所以此时老道的心情十分复杂,这几声咳嗽只不过是老道掩饰尴尬罢了。
“余居士确实不愧是医道高人,仅凭把脉便能将贫道的伤势恢复大半,实在令贫道感激不尽啊!”
说着玉玄道长便支起身子想要起身对余一丁行礼答谢。
可是刚才老道初醒之时便已经谢过了余一丁,此时又要拜谢岂不是多此一举?
余一丁明白老道此举是为了缓解气氛才这样说,不过他和月灵子当然不会任由玉玄道长独自起身,两人连忙上前左右搀着他。
余一丁的口中还不住地客气道,“哎呀,道长太过多礼了,实在无需如此啊,在下行走江湖,此等小事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看着余一丁一副做作的嘴脸,这哪里是客气,分明就是另一种炫耀嘛。
月灵子在一旁忍不住微微瘪了瘪嘴。
“唉……”
玉玄道长被二人搀扶着靠坐在床头,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老道眉头紧皱,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余一丁看着老道的模样,心知此时他的内心仍在进行着激烈地思想斗争,于是又道,“不瞒道长,在下只是和魏捕头追踪贼人才会来到上清观,况且那名夺舍明月的修行者以及出现在道长居室二楼的女子绝非善类,此二人的本事和手段确实和那伙贼人有类似之处,故而在下才会猜测他们之间或有关联,这一点在下无需对道长欺瞒。”
玉玄道长闻言不住地点头,余一丁见状接着又道,“至于事实是否确实如此,在下其实并不能确定,这应该是魏捕头和官府需要考虑的事情,但是在下能够确定的一点是,魏捕头肯定会因此而对上清观及其附近区域进行更加严格的搜查,上面给他的期限过了今日只剩下九日,为了保住性命魏捕头也会拼命想法子抓获那伙劫匪,那样的话,接下来的几天里上清观内可能就会鸡飞狗跳了,请问道长,你觉得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这个……”
老道的心头已经有些动摇,他本来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对余一丁和盘托出,但是他实在担心说出来以后会给自己甚至上清观都带来灭顶之灾。
至于老魏,哪怕玉玄道长和他以朋友相称,但作为一名修道之人,只要不影响到整个道观内的道人修行,老道又岂会太过在意官府之事?
如果一定要在老魏的性命和上清观的安危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玉玄道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这不仅是因为他是一位修道之人,更因为他是一观之主。
特别是玉玄道长这一类清修之人,会更加看重遵道贵德,顺应天道而修行,甚至说句不中听的话,老魏的遭遇在玉玄道长看来不过是命数所致罢了。
此乃天命,福祸早有定数,绝不可违!
“居士所言贫道岂有不知之理?只是……”
玉玄道长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余一丁心头大感奇怪,到现在为止,他还有一件想不通的事情,那就是玉玄道长为什么对于那名想要加害他的人一直讳莫如深,难道那名修行者给了他太大的恐惧?可是现在余一丁等人就在他的身边,既然余一丁能够从那人的手中将明月抢救回来,老道又亲身体会了余一丁的医术,为什么还会有如此的表现呢?
“道长无需为难,刚才在下就已说过,若是确有难言之隐,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还请道长好生歇息,在下这就告辞了。”
余一丁再次拱手抱拳,这叫以退为进,目前他也只能用此法来让玉玄道长说出他想要的答案了。
“居士莫急!那个……”
老道转向月灵子,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说道,“月灵子道友……,还请道友暂且下楼,贫道和余居士单独有话要说。”
在玉玄道长看来,一些有关上清观的隐秘就算让灵松道人听了去,也总比说给月灵子听要好,毕竟他是一名游方道人,只是上清观的匆匆过客,何况在老道看来这也是为了月灵子好,以免他招来无谓的祸端。
可是月灵子听到这话却是一愣,他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机会和余一丁一起面见住持,接下来玉玄道长很有可能就要说出月灵子想要得到的消息,眼看着就要成功,没想到玉玄道长竟然给他下了逐客令,这实在令月灵子郁闷不已。
可是没法,玉玄道长是住持,这里又是他的居所,月灵子可不敢造次,何况余一丁还在一旁呢,他也不能当着余一丁的面背负一个抗命不遵的名头啊。
“是,谨遵住持之命。”
月灵子恭恭敬敬地对着玉玄道长打了个稽首,又对余一丁行了一礼,随后便转身离去,出门后还很用心地将房门带上,这才下楼而去。
看着月灵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玉玄道长又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对余一丁轻声道,“居士莫怪,月灵子道友并非上清观道士,只是一名游方道人,贫道实在不愿他卷入到无妄的是非之中。”
这算是给了余一丁一个解释,其实玉玄道长大可不必如此,能够这样做无非是表示他对余一丁的尊重,也是对月灵子的尊重,并非是怕月灵子听到一些有关上清观的隐秘,而是免得他遭受无妄之灾。
余一丁哪里会想的了那么多,现在房间内就只剩下他和老道两人,时间也不早了,余一丁巴不得老道几下说完,他也好仔细琢磨琢磨下一步的计划。
于是他点头示意明白了玉玄道长的意思,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也不再说话,就等着老道开口。
“余居士是否还记得刚进观之时所言乌蒙山区的传说一事?”老道问道。
“嗯,在下还就此事询问过道长,只是道长并未回答。”余一丁点头答道。
他当然记得此事,之所以跟着老魏来到上清观,除了是因为追踪贼人,主要还是听说上清观是乌蒙山区百里之内最大的道观,余一丁也想在这里打听一下
玉玄道长苦笑一声,接着又道,“哪里是贫道不愿意回答居士的问题,而是居士来到上清观的时机太过巧合,又在见面之初便提出如此敏感的问题,贫道实在不清楚居士是何用意,不得不多想啊。”
“哦?此时道长已经知晓在下的用意了?可否还会多想?”余一丁笑道。
“唉,居士也不必拿话挤兑贫道,不说居士协助魏捕头追捕贼人,就是解救明月,又用异术替贫道疗伤,贫道哪里还不清楚居士并非心怀歹意之人,只是此事说来话长,而且事关上清观的安危,更是隐含着乌蒙山区的一个天大的秘密,不知道有多少人对此垂涎不已,欲加窥探,贫道不能不谨慎行事啊。”
玉玄道长缓缓道来,面色也逐渐沉重。
余一丁却是心跳渐渐加快。
玉玄道长越是如此表现,也就说明这个秘密越是惊人,而余一丁也即将触摸到流传于乌蒙山区的那个传说中最大的隐秘。
可是这个时候的余一丁居然还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个秘密对于他的修行瓶颈真的会有所帮助吗?
这可是他继续追查此事的最大动力之所在了,不由得余一丁不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