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的那天早上,丁仔仔的父亲破天荒的来给他送行,想必是因为也是他的一份骨肉。油污满布的皮围裙上,血迹还未干,似乎还黏连着猪肉的某一部位的肉丝,看样子是一大早猪都没杀完便赶了过来。丁父什么都没说,把拎着的包裹丢给他。
“臭小子,学不出来回来就剥了你。”说罢,看了眼换上干净衣裳的道士,就走了。
“你父亲还是在乎你的。”道士笑着拍了下丁仔仔的肩膀,却被他不耐烦的扭开掌心。
“听到了吗?你可得好好的教我,不然我可是不能回来了。“
“我教是我教,你学是你学,学不会学不好那只能怪你自己,这年头想靠天分和运气吃饭的人多着呢,认真的却被说成是傻子,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听不懂。”
他自顾自的背好包袱,虽是一脸倔强,却是在等道士,那道士整理下衣裳,带着他出发了。
吃了几日的干粮,二人行相至一边陲小镇,氿镇。听镇名无论如何也要与水有关,道士寻遍镇子也未发现点滴泉流河水,甚至井水都少之又少,一个靠近边漠,起着水名的镇,多少有点望梅止渴的意思。
天色见晚,便落宿于一名为沽留客栈的。一进去,清一色的红绸点缀在各处,不知道的还以为店家要办喜事。虽如此装潢,但客栈里宾客如云,一点不像一个边陲小镇客栈里应有的热闹。
道士通过那身材矮小却满腔热情的店小二订了间房,找了张角落的桌子默默的吃起饭,就在他夹起一片五花肉时,丁仔仔问道:“道士能吃肉吗?”
”我非正门道士,又何来不能吃肉?“
“那你为什么穿道士的衣服?还住道观?”
“因为信,这样才可以真正的放下,做真正的自我。”
“又讲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只是个小孩子”
“也是,差点忘了你只是个孩子。”
“是孩子又如何?没有影响我该去做什么,大人能做的我一样也可以。”
“你活得挺明白。“
“那是你觉得明白,我只是想要什么就说,就去做,哪有那么麻烦,你说话跟我娘一样喜欢各种拐弯。”
丁仔仔说着往碗里连续夹了好几片肉,大口吃起来。
而道士的目光渐渐落在宾客们手中的酒,这酒气似与他过往饮过的酒皆不同,就在这时一红衣女子走过他的桌沿,将散发了相同酒气的酒壶放在了桌上,她挽了挽垂落的发丝冲丁仔仔说道:“小孩子可不能喝酒,但假道士可以。”
“不花银子的酒,我可不敢喝,毕竟这客栈叫沽留。”
那红衣女子回头看着道士,将酒壶拿起一饮而尽,周围人一片欢呼喝彩。
“你,喝了也是浪费,我这洒江天凭心情送的,你既银子多,就多点几道素菜吧。”说罢便不再理会他们,撩了帘子去了后厨。
“你这假道士,怪不得没有漂亮姐姐喜欢你,说起话来真不好听。”
“你听过杜康酿酒的故事吗?”
“没有,怎么?你知道啊?”
“杜康酿酒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有高人指引他:‘你在酉时前,在此处找三个人,每人讨要一滴血加入酒中’,于是杜康就在那里等着,第一个人,是个书生,第二个人是个将士,但是眼看酉时就要过了,杜康看见路边有一个疯子,这最后一滴血便是用的疯子的。”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洒江天,应是对潇潇暮雨洒江天,这边漠何来的江天?闻气,这酒里她也放了三滴血,第一滴是说他们故事的说书人的,第二滴至今都未等到,第三滴是她自己的。”
“她是疯子?”
道士嗤鼻一笑说:“是疯子,也算不得疯子,都是江湖里熬着的人,哪有什么疯不疯的,即便现在不疯,呆久了也会疯。”
“听你这么说,你好像很了解这个漂亮姐姐!”
“你把米饭吃光我就给你讲她的故事。“
“那我不听了。”丁仔仔说着把碗筷一放,翘着腿听着旁桌人聊江湖趣事。
“哎呀,现在的孩子啊,挑食的紧,怕就怕日后长得如那土地公公一样的个子咯。”
“切,谁挑食了,我不过是想听故事。”
道士用筷子指了指自己道:“那你叫我什么?”
“臭道士。”
“再给你一次机会。”
“叫师父,可以了吧?”
“可以,先吃饭吧。”道士说着把盛着五花肉的碗推到他面前,又夹了些许菜到他的碗里。他微微抬头,余光隐约瞧见这红衣女子趴在二楼的厢房窗口,怔怔的望着客栈的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看到她如此,不禁苦笑了一声,他觉得自己早已放下尘缘,可看到这个女人,难免会想到自己曾经的那些事情,跟她又有何区别。
入夜,二人分别洗漱之后坐在桌前,道士要了壶桑落酒,伴随着怡人的香气,微醉微醺之间,他开始缓缓讲述。
“这女子名叫沈微,是沈家的后人,好不容易活下来报了仇,仇人居然是养了她十几年的师父。”
“后来呢?后来她夫君慕澜同样为了报仇,不过比她差了些运气,与那仇人争执之时,遇了雪崩,是死是活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个下落。这慕澜你们小孩子应该都知道,平时带着面具吓唬人的战场游戏记得吧,那个玉面鬼王就是他。“
“这鬼王好厉害好厉害的!怎么会打不过那坏人呢?”
“也许这就叫做天命。”
“师父,什么是天命?”
“说了你也不懂,赶紧睡觉吧!”
“啊~你什么都还没讲呢!”
“天命,就是你本该是杀猪的屠夫,却跟了我学武,这叫逆天改命,日后自是会有些许劫数。”
“又讲一些听不懂的,睡觉咯。”丁仔仔打了哈欠,趴倒在床上,走了几天的路,许久没有躺在这么软的床,困意瞬间袭来,他抬着困倦的眼皮,问道:“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路辰柯。”他念着这个名字,凝视着渐熄的烛光,无比怀念。曾有文曰,幸得公子,眸若星辰,赏得一缕光,愿能百年之后,合葬一坟。可这等美事,与他此生再无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