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这饮酒之道万万不可与殿下相提并论,何谈高见?殿下过誉了。”刘穆之说道。
“道和不必自谦,但说无妨。”司马道子又饮一杯。
“谨遵王命!依在下愚见,这饮酒之道可分‘大饮之道’与‘小饮之道’。”刘穆之避席而起,朗声说道。
“哦?何谓‘大饮之道’?何谓‘小饮之道’?”司马道子笑着问道。
“世人皆知:酒者,忘忧之水也,水属阴;然又有谁明:酒亦可属火,亦可属阳?”
“这倒是奇怪?道和,快快道来!”还没等刘穆之说完,这司马道子却催促道。
“这‘大饮之道’乃属火也,凡大饮者,腹内皆如烈火一般,烧及五脏,遍及六腑;火者,能焚一切也,亦能自焚,倘人腹部阴寒,切不可大饮也!大饮虽有一时之快,然则后患无穷。”
“这是为何?”司马道子又问道。
“大饮过后,腹内寒意固然一扫而空,然则却已伤及五脏六腑,动摇根基,需知,这酒对于人来说,可是外来之物啊。”
“道和,为何会伤及五脏六腑,动摇根基?”
“穆之以史为例,汉朝末年,宦官专政,此可谓汉朝之‘阴寒’也,大将军何进欲除去这‘阴寒’,故而让董卓进京勤王,这就相当于给汉朝‘大饮’一番,殿下,试想:这董卓姓董不姓刘啊,可谓是汉之‘外来之物’,董卓进京之后,宦官之乱固然平息,然则董卓‘此酒’留下的后患,想必殿下已然知晓,汉朝四百年之基业,摇摇欲坠,之后便是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刘穆之说罢,便饮了一盅酒。
司马道子本就是心思聪慧,听闻这一席话,心中寻思道:“这刘穆之为何会说如此典故?难不成其是有意而说之,这董卓姓董不姓刘,当今谢安不也是姓谢而不姓司马吗?朝廷用恒温、谢安之人抵御僭秦,最后都是外氏掌权,而天子则大权旁落,这只是其一;其二,这刘穆之是不是在提醒我:想要除掉这谢家的势力是不能过分依靠外族的,得靠我们司马一族,而我身为皇弟,便不是‘外来之物’。”
司马道子想到这里,笑着说道:“道和喝酒竟然能喝出历史来,佩服佩服啊!这‘大饮之道’有如此之弊端,那这‘小饮之道’又是何解?”
“在下喝了殿下之酒,不觉醉意上头,便胡说而已,殿下莫要介意。”刘穆之笑着说道。
“酒后方能见真言啊,即使是胡说,我亦愿闻其详。”司马道子亦饮一盅。
“这‘小饮之道’便是酒如水般,润及五脏六腑,使人沉醉而不知,欲罢而不能,不知不觉便已酒入肺腑,脑中空空了。”
“道和,方才所言,却有道理,我平日饮酒亦是如此,不知不觉,便已酩酊大醉了。”司马道子笑道。
“殿下,这‘小饮之道’的精髓便是不知不觉,润物而无声;等人察觉时,却已然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好一个‘不知不觉’啊,方才这‘大饮之道’你以一典故而解之,这‘小饮之道’,不知道和你有何典故?”司马道子眼中一亮,问道。
“恕在下无礼,敢问殿下为何好酒?”刘穆之问道。
“聊解口腹之欲罢了。”司马道子说道。
“所以这‘小饮之道’乃是人一旦‘小酌’之后,便会想着再‘小酌’一番,因为这一次‘小酌’是不会醉的,而且能解‘口腹之欲’;而这酒想要进入五脏六腑之中,它必会先给人一种满口留香之感,也就是殿下所说的‘口腹之欲’,这便是老子所说的:‘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的微明之道了,尤其是那最后一句,也可为‘小饮之道’的精髓了,想想当年勾践如何复国?韩信何以被灭?以殿下之聪慧,在下就不细细而谈了。”
司马道子心中寻思:“看来这江敳所言非虚啊,刘穆之确实是个奇才!从他到我这里开始,没有一句话是正面谈及如今朝中大势,可却处处谈着如今朝中大事:韩信如何被灭?那不是刘邦外示以恩宠,然后借游梦之说一举拿下的吗?这勾践也是先开始示弱,后卧薪尝胆,从而复国的吗?这样想来,却有道理,反正那谢氏一族现在已然是权势滔天,再封他些什么,他的权力还是那么大,倒不如就让皇兄给他以恩宠,打消其戒心,而我在外却可以缓缓积蓄力量,静待时机。”
司马道子想到这,却故作飘然之态,于是尽饮杯中之酒,笑着说道:“道和,听你所言,我方才知道,这酒原来有这般学问,枉我喝了这么多年酒啊!”
“殿下,在下不过是酒后乱言,班门弄斧罢了,若论饮酒之道,在下哪里能及殿下之万一?”刘穆之亦笑道。
那司马道子正欲回答,忽听门外大喊一声:“报!”
“传进来。”司马道子似乎面色不愉,对左右摆了摆手。
“禀主公,最近阳都、郎丘、费、安丘等地盗贼蜂起,各地郡守纷纷上书请求派兵支援!”
“知道了,你且退下。”
“诺!”
“道和,自我朝迁都于建康,北方流民甚多,匪患也日益猖獗,如今光靠王府之兵,已然力不从心,不知道和有何良策?”司马道子问道。
“禀殿下,但凡欲治其表必先知其根本,依在下愚见,这匪患蔓延,盗贼蜂起,推其根由,乃民生所致也,试问,民何以为盗?乃生活所迫耳,若民衣食丰足,又何必为盗?故而欲想解决匪患,穆之以为有两策可行。”刘穆之避席缓缓答道。
“道和,哪两策?快快说与我听。”
“其一,琅琊国自古便是物产富饶之地,若殿下施以仁政,减轻民之赋税,开垦荒地,还耕于农,穆之以为,不出三年,万物必将欣欣向荣,百姓必将安居乐业矣!何谈匪患?此一策也;其二,琅琊之地,钟灵毓秀,天下贤士大都汇集于此,或抱膝危坐于山林之间,或谈笑风生于酒肆之内,此皆隐士也!古语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若殿下仁政已行,其必欣然而至王府之中,殿下既得贤才,便可上书于朝廷,求朝廷赐以殿下开府,以伐匪之余患也,到时文武一心,殿下必是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举扫清污浊,而廓清寰宇也!此二策也。”刘穆之娓娓道来。
“道和所言,甚合我意!甚和我意啊!只是为今之计,我又该当何为?需知,即使我想施行仁政,也必是迁延日久,方有成效,而今匪患猖獗,郡县之内民亦受其祸,解决匪患,已是刻不容缓。”司马道子叹了口气,起身问道。
刘穆之方才言说之时,怎会不知:想施行仁政,并非易事?别的不谈,就说这琅琊国内,也是门阀林立,各自相斗,何况整个大晋?如今百姓罹难,州郡纷乱,大都也是因门阀之争而起,刘穆之方才之所以不言,正是想等司马道子有此一问,如此,方能显示出他不如司马道子,这“喧宾夺主”的害处,刘穆之还是知道的。
“还是殿下英明,一眼便看出穆之两策的弊端,以穆之看来,殿下才是这心思聪慧之人,睿智明断之主啊!”
刘穆之先躬身施了一礼,然后又说道:“依在下愚见,如今殿下应立即上书于朝廷,或请陛下派兵支援,以剿匪盗;或请陛下准以开府,殿下自募乡勇,先将匪患平定,再缓缓施以仁政,以用于民生之计。”
“我亦正有此意,然而我是应该让陛下派兵增援呢?还是让陛下准允我开府呢?还请道和教我。”司马道子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竟然对着刘穆之施了一礼。
刘穆之岂不知这司马道子在试探他?这司马道子心中所想必是开府自治,现如今这般问他,肯定在试探其的忠心罢了。我若是直接明言开府自治,万一有人泄露风声,被谢家所知,则得罪于谢家;我若直言请天子派兵增援,这司马道子必会认为我对其怀有二心。
刘穆之想到这里,随即答道:“殿下尽可以将两种方法,尽诉于陛下,当今陛下乃是殿下之皇兄也,必然知殿下之意,而圣裁矣!”
司马道子也是聪明之人,听闻刘穆之此话,心中寻大骂:“滑头!这小子如此而言,跟废话有何区别?”
后来司马道子转念又想道:“看这刘穆之,不像此类之人,或许,他说出此话另有它意?也罢,且看他奏疏如何而写?”
于是,司马道子面露笑容说道:“道和,听闻你才思过人,饱览群书,烦请你替我拟一道奏疏,我好上呈天子。”
“能为殿下分忧,穆之之幸也!何谈劳烦?在下谨遵殿下之命!”刘穆之赶忙施了一礼,随后躬身说道。
“穆之,现天色将晚,你先回驿站吧,明日将奏疏给我便可。”
“在下告退。”刘穆之缓缓退出王府大堂。
司马道子看着刘穆之的身影,笑着又喝了一杯酒,自言自语道:“还是小饮好,真真叫我欲罢而不能啊。”
杯杯玉液下肚,司马道子不觉沉醉,竟卧于座位之上,呼呼大睡起来。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司马才悠悠醒来,问左右道:“现是何时啊?”
“禀殿下,现在已过酉时,堂内阴冷,还请殿下回寝室休息。”
“无妨,无妨,也不知江大人睡没?你们且去江大人府中看下,若其没睡,快快叫他来见我,我有要事相商。”司马道子对左右说道。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