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
“……”
“再来!”
卡尔赛因比我想象的更为严格。我只要稍稍面露难色,他就会更加严厉地督促我。不知道为何,他情绪高涨,好像想在短时间内提高我的实力——但他一直紧紧守住我可以承受的那一线,全不似我自行训练时毫无顾及。
少年用极度不满的眼神瞪着我发起了脾气:“啊,郁闷。你不能好好来一次吗?再用力一些,对,欸。哎呀,不是这样的!”
。但过后他又一丝不苟地帮我我纠正,手臂和腰的位置、剑的角度……他确实是一个负责的师父。
我一边思考着卡尔赛因指出的错误,一边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剑练习。达到他的要求时,则可以长出一口气。我的信心和剑术实力与日俱增,哪怕依旧与卡尔塞因相差甚远,但如今的进步已经让我格外开心了。
来封地已经半年了。
炎热的夏天转瞬即逝,天气渐渐凉爽起来。
我迎着习习凉风,露出了笑容。训练到全身发热,在莉娜的唠叨声里无可奈何地开始护肤……这样的生活也快结束了。
毕竟,汗水虽然可以代表辛苦,可它同时也会令人苦恼不已。
在一套剑法练完之后休息的空隙中,我仰起头望向格外蔚蓝的天空——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卡尔塞因把剑放回到架子上:“今天就到这里。不过我一下没注意,你进步了不少呀?”
我歪了歪头,讶然一笑:“真稀奇,你竟然舍得夸我了。”
“我从不在剑术这事上胡说,你真的进步了许多。”红发的少年闻言回过身来,神情认真得很,“你只要继续这样训练下去,几年后说不定也能拿个骑士爵位。”
我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真的假的?总之,多谢了,卡尔赛因。”
一起走过两个季节,我和卡尔赛因的关系悄悄变化——最大的变化莫过于我们之间的对话变得随便了许多,也不再使用敬语。不,他从一开始就没跟我用过敬语。与其说我们有了改变,还不如说我对他的态度产生了改变。
我等着他一同回去,他则向我摆摆手:“最近我有些疏于练剑了。我再多待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好。”我清楚自己的体力,也不强求。况且我留下的话,卡尔塞因他一定又无法安心练剑了。
不过这位剑术天才,还真的是比任何人都刻苦呢。听西摩卿说,他们轮休的时候,每每抽空练剑都会碰见卡尔塞因,也有过几次切磋。
近卫骑士的练武场本来就和我们是分开的,这也是为了对两个家族所习的剑法避嫌。连西摩卿和奇诺卿都会碰到他,主要想见他的刻苦。看来,他过来深爱着剑术……
我告别了卡尔塞因,独自往府邸走去。虽说天气已经慢慢转凉,但日头还是一如既往地炙人。服饰严实地包裹住身体,又晒得久了,身子多少会有些发烫。
我洗了个澡,洗净一身的汗水。如往日般换上裙子缓步下楼时,侍女已经准备好茶水与糕点。
骑士、淑女。我在慢慢成长,这两个角色在以后的岁月里真的可以共存着吗?
我歪了歪头,又忽然萌生了这个想法——在我过去的教育中,与男子朝夕相处本就是极为失礼的事情。而作为莫尼克唯一的嫡系,拿起剑便是象征着家族的荣耀。
不过,历史上似乎还不曾有过哪家贵族的千金成为了骑士呢。
果然,美好的事务往往无法兼得。不过我并不会为此而感到为难。我相信,岁月流逝会为我做出一个最好的抉择。能否如愿以偿地成为一名骑士,才是最大 的困扰。
我坚信着我终会成为骑士团中的一员——哪怕并不是很优秀的那一位。
我出神地盯着杯里摇晃着的红色茶水,又往旁边看去,西摩卿依旧穿着雪白的制服站在门边。
刚巧对上了他的目光,我微微一笑:“西摩卿,辛苦了,要来杯茶吗?”
西摩卿微怔、摇头:“没关系的,小姐。”
我示意他坐在对面就好:“没事,您润润嗓子吧。您这样一直站着,我心生不安。”
“知道了,谢谢您,小姐。”
这位金发骑士毕恭毕敬地接过我递去的茶杯,才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是我的错觉吗?他再度来到我身边后,似乎比原来还要恭谨一些。不过奇诺卿,倒是一如既往地健谈却从不提及和皇室相关的一言半语。
果然,是有原因的吧!
不过那又如何呢?下定决心远离皇室的我,只想好好履行作为贵族一员的责任与义务。至于依附未来的帝王、献上自己一生什么的……并不在我效忠的范围之内。
两世为人,我从来都不会任由自己的好奇心发酵。我会及时将它扼杀在我心底。
我深谙一个道理:好奇是会断送性命的。
我慢慢品尝着自己杯中微酸的木槿茶,让茶水冲淡了心中的探究。茶几上摆着今日的来信,其中只有一封是属于我的。
‘嗯,艾伦迪斯还给卡尔塞因寄了一封信呢。’
刚要开启浅绿色信封,不知何时尔赛因已经毫无顾忌地一屁股坐在我身旁,撅着嘴说道:“怎么,又有信?这次又说了什么?”
我推了推他:“卡尔赛因,你一边去。别人的信你有什么好看的?”
“切,我才不稀罕呢。幼稚。”红发散乱一脸烦躁的少年拿过写给自己的信封,鼻孔里哼出不满的声音。
同样的浅绿色信封,他手中那封却被很粗暴地拆开,连信封都被损坏了一些。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我瞪了他一眼,不过好笑多于气恼。
许是我们这副模样有些滑稽,西摩卿偷偷笑了。
我也绷不住脸,轻轻笑着看了他一眼,才打开了属于自己的信封。
——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一开始连回信都尴尬的我和艾伦迪斯,两个季节过后也冰释前嫌,期间书信联络也从未断过。
我早已忘了何时我能够落笔成书。是在那封无字的回信之后吗?还是其他的什么缘故?只是忽然有一个契机,让我们之间的芥蒂无声消散。
之后,连艾伦迪斯和卡尔塞因之间的书信也一直往来不断。虽无我们之间那般频繁,倒也总能看到——又有多半的原因是卡尔塞因懒得给他回信,或是一个不小心便给忘记了。
这两个家伙呀。
有时幼稚得可爱,可又如此轻易地成为了朋友呢。少年之间的相处,果然不是很容易理解。
信纸上,带着属于花草的清香。我轻嗅着在空气中散开、又与茶香混在一起的味道,展开书信:
『你好,提亚。
收到你的回信了。之前我们的对话我都认真想过了。你在信里没有透露太多,但我整理了一遍,归纳出了一个故事:你为一个人奉献了全部——我猜那人是皇太子殿下。
但是你却遭到了抛弃,公爵大人因此丧命,你的家族也因此支离破碎了。你,失去了可以失去的一切。
如果我说的没错,你就当做了个噩梦吧——当作做了一个糟糕透顶的噩梦吧。』
“小姐。”
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我只来得及读到一半,莉娜就进来了。
她递给我一封书札。看到信封上印着金狮的纹章,我的心瞬间冷掉了一半。这是父亲走后我第一次收到来自皇室的信札。
“怎么了这是?该不会又吵架了……”坐在我身边的少年明显感觉到了我身体的变化,他戏谑地转过头来,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如此问道。他对我与艾伦迪斯之间相处模式的调侃,从来都不是带着恶意的。
但是此时,我无暇回应他的玩笑。
而卡尔塞因也未来得及将话说完,便缓缓收住了后面的话。他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金狮纹章。
在西摩卿若有似无的注视下,我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放下还没来得及读完的淡绿色信纸,踌躇地拿起这封来自皇室的书札。深呼吸后,我慢慢端详着这皇室特有的华丽字体。
高级白色信纸上写着:
『皇太子殿下将于下周初亲临国境视察,途中将在莫尼克家族停留,望莫尼克家族做好迎接准备。』
很显然,这对于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似乎对于卡尔塞因而言,这也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消息——虽然他在血脉上应该和罗布利斯有着不算疏远的关系。但是在我的记忆中,他好像并不是和皇太子很熟悉的样子?
不过,我并不关心他们的家务事。我只是……
明明今天一切都很好,可是我忽然开心不起来了。而这份不开心,还要顾及着近卫骑士的在场,不能明显地表露出来。
这种感觉。
好烦。
我慢吞吞地将艾伦迪斯的信折好收回信封中,连同皇室的信一并递予李娜,让她帮我收好,顺便请管家来一趟书房。
一向不拘礼的卡尔塞因,对于我的离开竟未阻拦。我告退时,西摩卿起身跟上,而他犹自呆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