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
“起来了，殿下。”
一双手温柔地摇晃着我，将我叫醒。面前的父亲眼神断然表情决绝，和去皇宫前完全不同。我有些初醒的懵然，疑惑的歪着头看向父亲——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殿下，请听好。”
“因军务紧急，为父需要离开去往边境。请等我回来，等为父回来，就会把殿下接回家。”
似曾相识的话让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父亲到底在说什么？他为何开始用这样的方式称呼我？
慌乱中，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那不再是刚过十二岁生日的我，而是十七岁时的我。
“不！！”我捂住自己的脸，可是那张木然而苍白、属于皇妃的那张脸死死的飘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她，仿佛，要带着那样的表情一步步走向死亡、走向一无所有的终局。
不要、不要、不要！
我挣扎着想要摆脱，疯狂到想要呐喊。可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父亲的声音像上好了的发条一般还在缓缓的继续，似乎对我的反应一无所觉：
“在为父回来之前，一定要坚强，要照顾好自己的健康才是。知道了吗？”
我脑中一片混乱，被太多太多的东西完全充斥着。我无法控制我的思绪，可唯有一点我无比清楚——我一定要阻止父亲离开。
放任父亲这么离去，那将是永别的结局。绝对不可以。
“……不要走。”我发现自己终于能出声。
父亲的嘱托戛然而止，他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我：“殿下？”他似乎不能明白，事事以皇室利益为先的我，为何会说出阻拦的话。
我艰难地抬起手臂，死死抓住那片绀蓝色的衣角：“不行！父亲，不要走！”我拼尽全力，试图挽留。
父亲却掰开了我的手指，毅然转身，背影渐行渐远。
“父亲！不要走！”我心急如焚，喉口似乎已经涌上了鲜血的腥甜。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父亲就这样走向死亡，绝对不能！
“拜托不要走……”
“拜托，爸爸！”
我拼命伸出手，指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我近乎本能的将它死死抓住。如溺水前的稻草、湍流中的浮萍——希望如何渺茫，我都要拼却全力。
“您不能走！”这一次，我终于可以清楚的听到我带着哭腔的呐喊。其中间杂的绝望，几乎要将我再一次拽入无尽的深渊之中、万劫不复。
“提亚。”这一声称呼，温和了不少，没有了方才的决绝与冷漠。父亲，愿意为我而驻步吗？我真的，可以阻止厄运的到来吗？
“绝对不能……”我喉咙中的声音在嘶哑着，又艰难得无法吐出。
“没事了，提亚，睁开眼睛。”
在温柔细语中，我猛然睁开了眼。从窒息般的绝望中恢复了呼吸，我看着眼前的安宁，仿佛堕入地狱又忽然回到了人间。
一双充满担忧的群青色眼眸，在关注着我全部的反应。
我着急的查看四周，映入眼底的还是位于宅邸中我的房间。我还是那个年幼的我，不过手里紧紧握着父亲衬衫的一角。
“原来是梦。” 我松了口气，心生庆幸。
虽然已有神的答案，我本可以无惧于过去的记忆。可是噩梦，连我完全清醒的时候也混淆着现实不肯放过我，又遑论心怀不安而睡去的我呢？理智与情感，对峙和互相撕扯，几乎要将我生生撕碎才肯罢休……
未来不可猜，但父亲却是确确实实的要离开我——我不能确定，这个期限是多久。半年？一年？或是……永远。
源于过去的恐惧、来自未来的不安，让我几乎无法正常的呼吸。心底仿佛有恶魔与天使争论不休，至此，我仍旧不知是否该向父亲说出阻拦的话。
贵族的责任，与对父亲无条件的信任，最终让我心中的天平有了倒倾——我整理情绪，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父亲您回……”
我的问候尚未完成，忽见父亲小心的伸出胳膊，将我拥入怀中，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说：“看来是做噩梦了。”他一定，不想看我勉为其难的笑容吧。毕竟，父亲是希望我可以真心去笑的。
“……”
父亲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温声安慰：“没关系，只是梦而已。”
感受着这一份温柔与安心，我因惊吓变得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为了能再多感受下这份坚实的温热，我又钻进了父亲的怀里，贴住他的胸膛。心跳的声音，显示着鲜活的生命。
那一世，我最后的祈求便是父亲可以活着。仅仅活着，就好。生命的存在，是平复我慌恐最有利的药剂。在父亲身边，我再无畏惧。
父亲放心下来，回抱住我，轻轻叹口气：“你还是小孩子啊，为父总是忘记你的年纪。“
“……爸爸。”我又被错怪了。
父亲有几分自责，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我不知道我的离开会让你这么伤心。对不起，一直都没有顾及到你的想法。”
我用力摇头，否认着父亲的猜测：“没有，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是我该说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您的事情还顺利吗？”我担心父亲因此而内疚，所以连忙转移了话题。
父亲果然移开了注意：“嗯，比预期完成的更快。明天上午就能出发。”
“明天上午……“来不及微松一口气，我便为这个时间而怔住。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可是，太早了一些，几乎来不及告别。
“我会尽快回来，但可能还是要到明年春天。对不起。“父亲并非善于言辞的人，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说着对不起。
取舍时看似义无反顾，可要为此承担的痛楚，是旁人难以知晓的。帝国与家人，本就是最难权衡的。我对这份骄傲、这份责任所带来的左右为难，可以感同身受。
看到满怀歉意的父亲，我强忍伤心摇了摇头：“没关系。”无论是作为一名贵族，还是作为一名骑士，父亲都在做他份内的事。不能予以帮助的我，至少不能让父亲带着沉重的心情出发。
“真的没关系吗？”
我看着叹气的父亲故意语气轻松地说道：“我真的没关系，不要担心我。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是否真的相信了我的说辞，我并不确定。但是父亲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好，我会尽快回来。你没睡好一定很累，那现在快点睡吧。”
父亲小心的将我从怀中放下，帮我盖好被子，起身向我道了一声晚安。不安却又袭上我的心头，我竟又不自觉地坐起身，紧拽着衣角。
“提亚？“被衣角阻拦了离开的脚步，父亲颇感意外的回头。
我连忙松开手指：“啊，对不起爸爸，我不自觉的就……“
原本惊讶地看着我的父亲，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他轻轻在床头坐下，让我重新躺下，又为我盖上了被子：“我就在你旁边，直到你睡着为止。”
“您那么劳累……”我下意识拒绝。明天一早就要出发的父亲，怎么能为我而耽误了休息的时间？
父亲拨开我额前的碎发，温柔地说：“没关系，看到你睡着，我才能安心去睡啊。”
我心中被一份温柔和不住上涌的愧疚所充斥：“可是……”
父亲微笑着打断了我的话：“都说没关系了。提亚。”
“嗯。”我决定快一点睡着，这样父亲就能安心离开了吧——虽然会舍不得，我想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这样我还可以多看到父亲一会儿。
打断我顾虑的父亲轻声说道：“为父不在时所有家事就交给你了。你只要处理那些需立刻决断的事情就好，其他的就放一放吧。本来你就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要勉强。”
我点点头：“是，知道了。“
“尽量不要外出。”
我又点点头：“是，不要担心。”
“嗯，为父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你也不要太担心我。训练也要适可而止。虽说你最近身体有些好转，但你毕竟天生体弱。”
我失笑，但还是认认真真的将父亲的叮嘱记了下来：“是。”
“还有……”
父亲用手梳捋着我散落在枕间的头发，阵阵睡意袭来，耳边微弱声音渐渐远去。我眼皮愈发变沉，沉沉睡眼闭合之间，我进入了睡乡。
不知道多久之后，父亲才放轻动作离开。
我并没有将父亲再三的叮嘱记得清楚，但这份细细嘱托的关切我深深放入了心底——我会加倍的小心、加倍的祝福。
大家，都要平安归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