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宇栋,宇栋是我。
我是一个出生在中午的牛,天生劳累的命,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而且她逢人变这么说,我也就越听越习惯了,也自认为自己是个劳累的牛。1985年是牛年,按照我妈的话,我肯定出生在正午十二点过,不然也没这个说法了。但是仔细想想,有哪个农民伯伯中午还赶着牛种地的,这么大的太阳,可爱的农民伯伯一定会找一个大树,坐在或者躺在荫凉下,喝着浓浓的茶水,咂着旱烟,翘着二郎腿,嘴巴里吐着仙气,哼着小曲,而那头勤劳的牛,则享受同样的待遇,在某个荫凉的大树下,低头嚼着蹄子面前的花花草草,还不时卷入一些昆虫,这就是牛获取蛋白质的方式,典型的杂食动物,细长的尾巴还会一直上下不停的扇来扇去,赶走蚊虫。当然这都是从小说电视上看到的情节。这也就足够了,所以中午的牛哪里是劳累的命,显然是享受的命吧。我就这样安慰自己。
还有一件事也很稀奇,关于我的名字。我出生那天,我爸军务在身,无法一直陪在我妈的身边,于是直到我妈临盆,住在产房时,都只有同事照顾,这是我听来的,不知道真假。废了就牛二虎之力,终于生了个皱巴巴的青勾子娃娃,那就是我。此时,我妈还很虚弱,躺在病床上,我爸又不在,怎么办呢,当时的某个医院领导,抱着我不知如何是好。真不知道那时后起名字那么随意,我爸姓郑,刚巧遇到那年我们国家大批量裁军,竟然有人突发奇想,叫我郑裁,真是天打五雷轰,好在那时负责上户的人,不认识我爸,又着急给我起名上户,于是我就和我妈姓了,然后给我去了这个顶天立地的名字,宇栋,多宏伟,多气派,宇宙栋梁。
别人都随爸姓,我却随妈姓,就这个姓氏也给我带来很多困扰。我生活在部队大院里,一个边疆的山沟里的部队,与世隔绝,每日的生活就是和小朋友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在部队院子里玩耍,要不就是和兵哥哥一起打打闹闹,当跟屁虫。总是会有人问,宇栋你和谁姓的?我说,我和我妈姓,咋了。他们又问我,你咋不和你爸姓。有几次我说不知道,但是后来我不知道哪里听到上户的不认识我爸,久而久之我的回答就变成,我妈不知道我爸姓啥了。那些二十上下的大哥哥,就哈哈哈大笑。我还很你严肃的说,有什么好笑的。他们似乎欲言又止。童言无忌,我怎么知道人的想法那么多,大了才明白,这样的回答多么无知,原来长大了人的想法是那么丰富,早已没有孩童时候的单纯和直爽,说话做事都是绞尽脑汁。
由于我爸的缘故,院子里邻居,对我都很热情,随时都是赞赏有加。夸我帅,那是常事,就和口头禅一样。哪怕是第一次见到我的人都是,这小孩长得帅,和他爸一样,浓眉大眼。谁都喜欢被夸奖,我也不例外,心里当然美滋滋的,但是这种客气话,小朋友不懂,大人总该懂吧,结果就是,大人也不懂,反而比我还沾沾自喜,这就很糟糕了。从那时我就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因为人人都说我帅,我父母也是一副不得了的样子,逢人夸我帅,总像开了花,咯咯咯得直笑,嘴巴上也没说谦虚一下,只是一个劲的说,就是不听话。回过头来,不自觉的就回谈论到别家的孩子,哪里哪里长的不好,这是真事。那个时代,生活在这样的集体里,要么比较老公要么比较孩子,东家长李家短,都是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面对这种情形,我满腔反感。
一直到小学,我们年级有一个男生,那真的是帅,所有女生都很喜欢他,说他很帅,我才第一次从梦境中醒来,面对现实。这男生才是典型的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身材健壮,头发又黑又亮又顺,日常的发型,令人看着也十分舒服。此时,如梦初醒的我才开始真正的审视自己,我会照着镜子打量自己的五官,一盯着就是十几二十分钟不懂,直到泪流满面,然后抱着照片仔细看我的整体,我只能说,越看越觉得长的好笑,这就是小人书上的外星人嘛。一副竹竿似的小身板,顶着个大头,头发还硬邦邦的向四周炸开,眼睛确实大,但是像牛眼睛一样向外鼓,睡觉的时候都闭不上,虚着眼,泛出瘆人的惨白,于是我就有个外号叫鼓眼棒,我的鼻子塌在脸皮上,就因为我这个塌鼻子,我爸担心到我六年级,那时我的鼻子才逐渐隆起,有了棱角。综上所述,怪不得学校里没有一位同学说我帅,我当时还以为他们瞎了眼,迟早会发现。当我从梦中清醒时,我发现身边很多我见过的男孩子都比我帅,此时,只要听见有人再说我帅,我便极不耐烦,久而久之却因为这个事,变得自卑了。
那时候除了帅,还有人喜欢夸我高。童年时候,我的身高确实窜的很快,在小朋友当中一直冒尖儿,这一点又让我得意了。无论在哪里,只要有小朋友在一起,就会有大人说,宇栋长这么高,你们过来比比,我看差多少。然后就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和其他小朋友背靠背比身高,每次比总会用手抬着我们的下巴,然后用食指和大拇指一卡,移到我们眼前,对我们说,高这么多呢。我就嘿嘿嘿一直笑,一句话也接不上。接着大人们就会说,我们家那个半天长不起来,不知怎么搞的。此时如果我父母在场,一定又是千篇一律的答复,就是不听话。结论就是,我儿子又帅又高,如果再听话,就和你们家孩子没的比了。如果我和小朋友正在院子里玩,路过一些大人,都会驻足,远远地指点着我们,你们看宇栋长多高,那个谁谁谁最矮。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继续暗喜。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最终只长了个标准身高,我这标准身高,全依赖我的长脖子,不然,我比标准还要矮几厘米。但我还是那么瘦,细胳膊细腿,感觉一阵西北风就会把我吹到天山外面去。反倒是那些曾经被我鄙视的小朋友,一个个长的又高又壮,我再也体会不到孩童时候俯视的优越和得意,反而变成了仰视的崇拜与羡慕。我必须承认这种孩童时代到成人时代心理的落差。
面对这些盲目的、客套的夸奖,我的父母也没有表现出谦虚的应对能力,只是骄傲的接受,于是就出现了骄傲的我。这并不是说他们不爱我,相反他们是爱我的,只是每个人都会沉溺在美好的谎言之中,面对别人的夸奖和称赞,总是会悄悄失去防备。特别是那个年代,那个环境,我不能期待他们变得犹如圣人,对任何语言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