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士兵死伤太多,敌船上的火势还是越烧越大,整个甲板陷入了火海。此时张翼他们已经远去,不用望远镜已经看不清船体,只看到两团大火在河面上熊熊燃烧。对面的迷雾森林依旧是漆黑一片,阳光照在森林上空仿佛照进了黑洞。没有了危险,小梅迫不及待跑上甲板欣赏风景。让她老老实实待在船舱里是不可能的,刚刚交火的时候她一直趴在舱口偷偷观战,还被一支流矢吓了一身冷汗。
看着渐渐远去的圣山,小梅大声欢呼道:“我们终于走出了圣山!我们终于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张翼很想说:圣山,我们还会回来的!但是,他打心眼里是不愿再去这个鬼地方,天知道再进圣山,他们还会不会这么好运。见刘壮在擦拭手枪,他走了过去:“壮哥,你是不是当过兵?”
刘壮有些诧异:“你怎么看出来的?因为我杀人手不抖吗?”
张翼笑道:“不是,你比舒秦多当几年警察,什么血雨腥风没见过,手怎么会抖呢。我是从你射击的姿势猜的,你跪地射击的姿势很像部队训练的。当然,还有你之前的表现和你的沉着冷静。”
刘壮点点头:“我当过四年兵,转业后去的刑警队。”
舒秦好奇地凑了过来:“你枪法那么准,在部队不会是狙击手吧?”
刘壮摇摇头:“部队神枪手多了去了,我根本排不上号,我只是个普通的侦察兵。”
王蒙山叹气道:“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兵,本来想在北京打两年工再去当兵的,结果打架被抓留了案底,被征兵办拒了。”
“男人嘛,都有颗当兵的心,当兵后悔一时,不当兵后悔一辈子。”
“壮哥,你后来为什么转业?”
刘壮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因为我弟弟,他误入歧途,走私枪支,被判了二十年。我们家就兄弟两个,父亲死得早,为了照顾母亲,我只能转业。万万没想到,居然来到了这里。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母亲,她连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提到母亲,他们都沉默了,小梅更是眼眶一红,泪水汩汩而出。大发赶紧翻出毛巾递过去,小梅接过毛巾却没有擦眼泪。已经记不清离开家乡多久了,想到可能永远回不去,他们再也抑制不住对家人的思念。
张翼不喜欢这种沉闷:“你们说,我们就这么不见了,警方会找我们吗?”
刘壮苦笑道:“现在正是东北最冷的时候,大雪封山,他们就是想找也找不了。”
舒秦也苦笑着摇摇头:“我们是在地震中消失的,以大兴安岭的恶劣环境,七天之后他们应该就会放弃寻找,即便没有尸体,他们也可以宣布我们已经遇难。”
大发:“那他们会通知我们的家人吗?”
“这次行动有记录的人都会通知,你和张翼在警方有备案,肯定不会漏。”
张翼笑道:“你估计警方能给多少抚恤金?”
“具体多少我还真不知道,应该够你父母做点小本生意的。”
“有就行了,不管怎么样总算是留下了一点东西。其实我倒不怎么担心他们,毕竟还有个弟弟,大发也是,他还有个哥哥。壮哥你也别难过,你弟弟好好表现的话,也是能早点出来的,相信他会好好照顾母亲的。”
刘壮感激地点点头。安慰好刘壮,张翼发现舒秦的情绪又陷到了低谷。这确实是个沉重的话题,除了生无可恋的老郭,没人能幸免。最舍不得地球的应该就是舒秦,不仅因为他是独生子女,还因为他终于如愿以偿的进入了刑警队。他的梦想就是打击罪恶,现在却阴差阳错的成了刽子手,真是命运弄人。
张翼长吁了口气,大声道:“大家都别难过了,既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就要在这里活出我们中国人的风采。”
刘壮收敛起愁容:“上岸之后你有什么计划?”
张翼想了想说:“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学习这里的语言,沟通不便做什么都不顺。在荒山野岭漂泊了这么久,我们也需要好好休息,我打算让戈文总督安排个地方给我们住,给我们每个人配一个语言老师。埃蓝已经亡国了,我正好趁这段时间了解一下这段历史。”
大发:“郭师傅不是说厄里斯皇子奇货可居吗,我们就这么放手了?”
“不是放手,而是暂时保持距离,毕竟初来乍到,过早进入政治中心对我们不利,所以这段时间还要了解格拉斯兰德的历史和现在的政治格局,还有周边国家的情况。只要厄里斯还活着,他这块跳板,我们随时可以启用。”
舒秦依然悲观:“我只希望不要再滥杀无辜。”
张翼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别看现在他们被我们打的落花流水,到了陆地上,我们恐怕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你们不觉得在他们面前,我们就像霍比特人吗?”
大发:“霍比特人是什么?”
小梅擦掉眼泪吼道:“笨蛋,就是小矮人啊!”
王蒙山笑道:“还真是,我感觉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拎小鸡一样把我们拎起来。”
刘壮不服:“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们矮是矮了点,但矮也是种优势,我们比他们更灵活。”
张翼还想说什么,屈塞和戈文过来了,他们带来了厄里斯皇子的旨意,请张翼过去一叙。张翼不得不带上笔记本,叫上舒秦和他们进入船舱。有舒秦帮忙,和厄里斯的交流能快一点。
球球也想跟下去,然后被卡在了楼梯口,小梅连忙跑过去把它拉出来。刚才的战斗让球球身上沾满了鲜血,在阳光下分外刺眼。小梅看不下去,让大发找盆打水,拿毛巾帮球球擦洗。球球也不拒绝,耷拉着舌头,享受地躺倒地板上。女人对动物天生比男人多一份爱心,何况球球通人性,把张翼当主人,还不止一次救过他们。当然,和球球建立好的关系,对将来成为他的女主人是非常有利的。
张翼被带到了船上最豪华的房间,不过这种豪华也只是空间较大,多了张床和桌子而已。四角的油灯把房间照得通亮,厄里斯坐在一张奇特的椅子上。张翼打量了一下,有可能是用飞龙的角和骨骼拼接而成,看着很霸气但坐着绝不会舒服。就像龙椅和铁王座一样,象征权势的椅子都与舒适无关。这椅子原来的主人,也是唯一的幸存者,此刻跪在一边,头盔和盔甲都被脱掉,头发像杂草一样蓬乱,裸露的上身布满了条状的伤口,有的还在渗血,看样子是刚受过刑讯。他强壮的背上纹着一条展翅的飞龙,伤口和鲜血反而让红色的飞龙显得活灵活现。
屈塞指了指厄里斯对面的凳子,示意张翼和舒秦坐,然后和戈文退到了厄里斯身后。厄里斯拿起桌上的铜制龙头酒壶给他们倒酒,然后举杯敬道:“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我先干为敬。”
虽然听不懂,但敬酒这种事就像音乐一样不分国界和世界,看动作就明白。看着三角铜杯里的液体,张翼有点纠结,自从那次酒精中毒后,他就不敢再喝白酒,一闻到酒味胃就会抽搐。这种铜杯让他想到一个考证,古代的青铜器为了塑型会添加铅,而古代的酒一般都是米酒,里面的醋酸和铅会发生反应形成醋酸铅,长期饮用就会铅中毒,很多王族就是因为铅中毒而灭亡。不过敬酒的是皇子,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何况一杯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舒秦可不怕喝酒,跟着厄里斯一饮而尽。张翼不得不端起杯子,扑鼻而来的浓烈酒气里还带着奶香,应该是种奶酒,通常都不会太烈,于是咬咬牙一饮而尽。酒一下肚,胃就烧了起来,烈度虽然和他想象的差不多,但杯子太大,估计一杯有小半斤。
厄里斯很满意,又给他们倒了一杯。两杯酒喝下去,张翼感觉人有点飘了。舒秦酒量不错,也从脸红到了脖子根。交谈开始,为了方便沟通,戈文拿来了笔和纸。纸其实是块灰色的树皮,在《埃蓝物语》里秋水说埃蓝没有纸,远古的历史记录在石头、动物的甲骨和皮上。后来有了布,方便了大量记录和传播,这都和地球的发展相似。再后来埃蓝人发现了一种奇特的树,叫棑柏树,它的皮很柔软,可以卷曲折叠,还能分割成好几层,且质地轻盈不易腐烂,墨水也能长时间保留,大大降低了书写成本。想不到几百年过去了,他们还在使用这种树皮,看来纸还没有发明。从某种角度来说,纸是能推动文明发展的动力,轻便的纸更容易传播知识,而知识就是生产力。埃蓝现在还没有纸,文明的程度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相比纸,笔显得超前多了,尖尖的笔头像现在的钢笔。笔身是用一种竹节鸟翅膀里的骨头制成,所以看上去像竹子,骨头里的空隙可以存放墨水,省去了蘸墨水的麻烦。他拿起笔写了几个字,虽然没有钢笔那么舒服,但比毛笔简单。
看张翼在研究纸笔,厄里斯感到很好奇——一群从圣山雪域走来的人、身材样貌奇特、语言不通却能沟通、武器神秘、能驯服雪魅夜魇、对埃蓝有一定了解却不知道现状,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张翼没法实话实说,只能说来自圣山的另一边,因为战乱误入圣山流落至此。以这个时代的交通和天险阻拦,厄里斯是无法核实的。虽然答案不满意,但厄里斯不打算深究,只要他们能为自己所用就够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张翼完全忘了准备向厄里斯提的要求,反而稀里糊涂的答应了陪厄里斯去视察皇陵。舒秦没有反对,只要不当杀人工具就行。
厄里斯刚准备进入正题,侍卫长下来通报船已靠岸。繁琐的沟通确实浪费时间,厄里斯意识到让他们快速掌握这里的语言才是当务之急,起身之后对戈文耳语了一番。
走出船舱,一片连绵的山峰印入眼帘,山峰巍峨,只是因为冬天显得萧瑟颓败。依山傍水,风水学中最理想的聚气之地,还可以远眺圣山,难怪皇陵要选在这里。球球一看到张翼就奔了过来,不过张翼的目光却被岸上的争吵吸引过去。一群士兵挡住了泊船的侍卫,应该是场误会。守陵的士兵看到船头的龙旗,以为来的是飞龙兵团的人。皇陵是先帝安息之地,一般除了守陵军队或特殊情况,是不允许其他部队进入的,何况飞龙兵团是外族人。戈文连忙走过去解释,他们显然是认识戈文的,态度立马转变。看到厄里斯出现,士兵们立即跪下行礼。看来不管在哪里,对直立行走的人类来说,行礼的方式无外乎弯腰下跪。
厄里斯从怀中摸出一块形似神剑峰的黄金令牌,除了张翼他们,所有人见到令牌都跪了下来,山呼万岁。这一定是皇帝的信物,张翼连忙招呼他们跟着跪下。虽然心里都不大乐意,但不得不做做样子,入乡就得随俗。
厄里斯高举令牌,大声道:“我奉泰特斯大帝之命视察皇陵,速速通知博仁将军前来,现在护送我们去柘溪行宫。”
又一阵山呼万岁后,守陵士兵的头头吩咐手下去通知将军,然后在前面带队开道。有侍卫和士兵帮忙拿行李,张翼他们一身轻松。老郭也有人背着,趴在宽厚的肩膀上比坐简易轿子舒服多了。球球可不愿跟在一大堆人身后,大叫一声,展翅飞往附近的山头。那些第一次目睹神兽的士兵,一个个目瞪口呆,要不是戈文一声呵斥,他们差点就和侍卫撞到了一起。张翼并不担心生性贪玩的球球,出了圣山,能威胁球球的物种就少了很多,反正不管他们去哪里,球球总能轻而易举找到他们。
在士兵的带领下,他们从码头走上了总神道。为了不惊扰先人的安息,神道上是不允许使用交通工具的,他们只能步行。神道两边矗立着很多高大的石雕,有些和迷雾森林里见到的石雕很像,都是来自神话传说中的盖世英雄和上古神兽,张翼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名字。总神道有很多岔道,通往附近的山头,每座山头就是一代皇帝和嫔妃们的陵寝。这块风水宝地定为皇陵已有几千年历史,规模大到让他们咂舌。
经过一座山头时,厄里斯示意停下来。神道通往这座山头的岔道还没有修建,因为这座山还是工地,远处上千人正不温不火地忙碌着,铁器击打石块的声音不绝于耳。
看到每个人都那么高大,小梅郁闷道:“是不是我以后和谁说话都得仰着头啊?”
舒秦打趣道:“多好啊,再也不会得颈椎病了。”
小梅哼了一声:“不就显摆你比我们高吗,德行!”
陵寝外的神殿已初见雏形,让张翼他们这帮见惯了高楼大厦的人都觉得气势恢宏。张翼忍不住感慨:“自古修皇陵就是一个国家最大的财政负担,果不其然。”
小梅惊道:“什么?你说这么大的建筑群是皇帝老儿的坟墓吗?”
舒秦不屑道:“这里是皇陵,除了修坟墓还能修什么?”
小梅天真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寺庙呢。既然在修坟墓,是不是说明皇帝已经死了?”
听小梅又是皇帝老儿又是坟墓,各种大不敬的词喷吐而出,张翼还有点担心,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语言不通,随她去吧。他解释道:“在古代,一个皇帝的陵寝是从他继位就开始准备的,选址、筹备、修建,不到皇帝驾崩是不能停工的,所以修皇陵特别劳民伤财。”
“天啊,这皇帝要是活到一百岁,坟墓岂不是要修个七八十年?既然这么劳民伤财,为什么不等死了再修?”
张翼不想再解释,看了舒秦一眼。舒秦知道小梅要是得不到答案就会纠缠不休,不得不替张翼回答:“对古人来说,死亡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皇帝为了死后依然能享受到荣华富贵,自然要极尽所能为死后的住所添砖加瓦。对皇帝来说,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又怎么会在乎是否劳民伤财?”
小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队伍停了下来,一个士兵带着三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官员走到厄里斯面前,二话不说就下跪行礼。厄里斯示意他们起身,然后开始询问。小梅见张翼认真在听,好奇地问:“他们在说什么?”
张翼没好气道:“你觉得我能听懂吗?”
小梅哼了一声:“那你还听那么认真!”
舒秦怕他们吵起来,插进来道:“学习埃蓝语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多听听他们说话是有帮助的。”
刘壮突然想起了什么:“张翼,皇帝派皇子巡视自己的陵寝,是不是有什么寓意?”
张翼点点头:“一般情况下皇帝是不会派皇子级别的人视察自己的陵寝,除非皇帝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可能我们现代人没法理解陵寝对皇帝的重要性,他只会派自己最信任的人去视察。而对一个皇子来说,被信任也就意味着有希望继承大统。”
舒秦:“难怪厄里斯的对手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刺杀皇子,原来是被逼急了。”
厄里斯询问完后,让侍卫把船上的杂役交给黑衣官员,队伍继续沿总神道往皇陵外走去。没多久,得到消息的博仁将军一路狂奔过来接驾。博仁将军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颇有黑旋风李逵的风范。行礼寒暄后,博仁将军走到队伍前头开路。
足足走了半天,他们才走出皇陵。一支一千多人的队伍已经等候在皇陵的入口,山风把绣着战马的军旗吹得猎猎作响。入口处是一座百米高的拱门,拱门顶上托着一颗巨大的石球,上面刻着诡异的纹路。张翼想起了秋水的记载:无论你从哪个方向看,这石球就像一颗眼睛在注视着你。他抬头望去,确实有点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