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真正正记得楚凌御三个字,是屿帝一年,那时恒帝驾崩,新帝登基刚满一年,与苑朝为期两年的战争终于结束,屿帝轮功行赏,凯旋归来的楚大将军在屿帝的劝说下,卸了兵权,弃武从文,被封为右相,但不出一月,他就因病死在了新建的相府里。
那时她和元硕已然决裂近一年之久。
那年她年仅十六。
原定十五出阁的她,交换庚贴之日便遇上了千载难逢的坏日子——国钟鸣响,举国哀悼。
本就积劳成疾的恒帝,在登基第三十二年尾,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在早朝中沉沉睡去。这一睡,便再也没有醒来。
丧钟悲鸣,她的婚事自然也只能往后推,其后是前些时日还信誓旦旦要对她好一辈子的元硕,在那一日过后,开始极少的踏入叶府的大门。
她怀着失落及惶然过了一年。
直到她十六岁那一年的上元节,元硕破天荒的邀了她出去。
那一日他是极为开心的,连眼里都似乎带上了几分笑意。
她并不晓得他在喜悦什么。
看着他将酒一杯杯下肚,她并没有出声阻止。
那日她沉寂的看着许久未见的元硕,心里却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她眼睁睁看着他喝的看着有些醉了,才开口问他,两年后可还会娶她。
元硕只是笑“倾儿,你知道吗?楚凌御死了,他终于死了”
这三个字太过陌生,叶倾槐以为自己并不记得那个人是谁。
可脑海中却忽的闪过十四岁那年,上元节的街头,拥挤的巷口,杀气凛凛。
怀中的灯笼骤然跌落,她瑟缩在巷角,埋在面具下的脸,泣不成声。
白色的光影恍惚间似从眼前亮起,她不敢睁眼,耳边全是厮杀声。
直到鼻尖忽有淡淡梅香萦绕,夹杂着空气中浓浓的腥气,低哑的嗓音中带着笑意“什么时候,叶倾槐也是这样怕死的人了?”
笑声清朗,恍若在哪听过,又是极为陌生。
她莫名有些恼怒,悄然想睁开眼,一只手却忽然覆上了她的眉眼,似在感慨,似在沉思“叶倾槐,这是你第二次欠我了。”
覆在眼皮上的手十分温柔,她一时有些发愣,再睁眼便早已四下无人,只余一地的尸首。
再后来,她再也没听过那个声音。
她心想着楚凌御是不是那个人,一时之间表情便有些难过。
元硕见了,便忽然勃然大怒道“别人都觉得楚凌御是个英雄,英年早逝十分可惜,倾儿,你是不是也是这样觉得的?”
她不答,他又道“他楚凌御是死有余辜,他们都觉得我不如他,若不是当年他本就带伤去战场,伤了身子,如今又怎会有我的功勋?”他低低的笑起来“这我得承认,可他楚凌御何止是时运不好,他是太傻,早在六年前,他便太过轻信他人,若不是他如此蠢笨,怎会被他那个二弟随便使了计害了去,倾儿,你猜猜当年是谁救的他?”
“是我啊”他将酒瓶子重重摔在桌上“当年若不是我恰巧路过云霄山庄救了他命,他怎么能苟活到今天和我一争高低。”
他又笑“他今日终于死了,我真是高兴啊。”
喝醉的人大抵都喜欢喋喋不休的发泄出积于心中的不满,叶倾槐心知元硕的酒意已是上了头的,成日礼当日他送的玉佩还别在腰间,人却已不再是当年遇见的那个正直君子。
叶倾槐的心陡然一寒,她起身便要离开,元硕忽然拉着她。
即便是今世回想,叶倾槐仍记得那时他的眼睛,闪烁着,眼里的星光格外明亮,那双桃花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说出那句让她格外震然的话“多亏了你啊”
多亏了你啊
……
叶倾槐并不晓得他在说什么,只是那一瞬间,耳边一阵嗡嗡巨响,脑袋一片空白。
待她回神,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的哭了。
大抵是因为元硕的话听起来太让人让人承上启下联想下去。
她没有问,却从此记上了楚凌御三个字。
齿间一股腥味,轻微的刺痛感在唇上满开。
云霄山庄。
叶倾槐回过神,默默的将这四个字无声再读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