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酒肆里的饮者纷纷惊诧,今日要说的故事已经说完了?与往日相比,未免有些平淡了!不过,大多数酒客到此只是为了喝上几壶冷烧酒,说书老人说的故事终究事不关己,自己那些愁绪还无法排遣,愁情是多情,也是无情。习惯在老人说完之后离身而去,一场饮酒如同经历了一番陈年旧事,有人喊停,未尝不好。
酒客离去地并不吵闹,不远处就是书馆,读书尚未致仕的书生也好,江湖侠义未结豪友的武人也罢,大多守着酒肆的小规矩。
“老伯,今日说的故事也太乏味了,我听得都快要睡着了,估计酒客们与我差不多。咱能不能说些有趣的故事,客官们走的迟,说不定就多卖几壶酒了!”粗布裹身的少年一手捂着嘴,似老友一般有些倦意地懒洋洋埋怨道。
无论是琵琶,笙瑟,抑或琴箫,白衣上绘有两三青竹的俊朗少年总要在抚曲后轻拭一遍,再放入布囊,他珍重它们,更敬重苦苦拜师未成的说书老人。放下布囊,哪怕明知眼前这个顽皮不羁却又颇得老人欣赏的半个朋友并无揶揄之意,仍是气愤道:“怀志明善的言己,你口中的‘有趣’,以及多卖几壶酒,是不是与你平日所求不合?总不会是书馆的老夫子又与你‘顶撞’了两句,惹你不高兴了吧?而你生气到现在,会不会是伤了身才想听一些有趣的故事?其实,夫子今天说的故事另有一番趣味。”
粗布少年言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什么趣味?徒饮解酒茶的趣味吗?”
“心有忧愤的不得已而为之,心怀无奈的不自禁而情之。”青竹少年将这视为一份乐趣。
“高雅!”放下酒碗,少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将痛苦当乐趣,简单又高兴。你这琵琶没白弹,曲调没白吹!”
衣绘青竹的少年重又取出琵琶,纤细双指如风似水在弦上缓缓拂淌,一丝一缕银铃乐声如少女欢笑般四散而出,清脆朗润,似明珠照夜,翠玉映目。
言己举杯称颂道:“五竹,你的奏音传曲的才能要远远强于读书识理的本事,为什么不一心一意细究声乐之道呢?老伯不愿收你为弟子,想必也是这般考虑。在老伯眼里,明悉声乐不比怀风颂德差了些许。身处乾坤,各有乾坤,无需计较。”
说书老人叠放好一本本书,本想细品陈年旧茶中蕴藏的淳稚之涩,如同老故事传承下的殷茂之怀,却不奈何被言己絮叨得没了心境。生气还不至于,就是想到日后没了这份清闲,言己,这个颇为欣赏的少年,还能不能古朴简单。现在心思越求轻松,难保日后不会越执迷。轻呵一口气,不着急饮茶的老人慢声道:“五竹的琵琶与你言己的絮叨,自是胜了一筹。一个是月,一个是水,五竹没有你言己放荡无骸。言己,书长读,武不练,是不是对练武有所轻视了?”
言己走到五竹身旁,扯来一条木凳坐下,伸出十指胡乱拨弄琴弦。五竹与言己虽然时有争论,但争论中也催生了友情,算是半个同道中人,有惺惺相惜之谊,也有运不同不强求之意,因此五竹并不在意言己并非虚心求教弦乐之术而是在信手胡弹。
“乱拳打死老师傅,什么时候我的琵琶心声让五竹疯掉,或者让五竹不在我面前炫弄他的柔情百转,我才有心情学武。这可不是轻视武学,而是看不惯那些所谓的武道宗师只会恃强凌弱,这最让人没有兴致!想来还是五竹好,人俊声甜,既有情怀又有钱财,老伯,收五竹为弟子是美事一桩呀!”言己妩媚一笑,双指捻作兰花扣,晃在五竹面前。五竹闭目不理,等客人尽皆离去,再收拾某人也不迟。
老人细呀一口淡绿茶水,饶是一向以清闲为乐,此刻双耳也似挂在寒雪冰山,嘤嘤刺骨。再说上一段书,哪怕折磨了他人,也不能让言己继续祸害他人。放下酒碗,转头向一位少女问道:“芝年啊,今日卖出了多少酒钱?要不要我再说上一段?”
青衣少女眉眼含笑,每日能卖出多少酒钱和茶钱,她和掌柜老爹并不在意。买下这家酒馆,就是希望有个乐呵住处。如今,不知有多少故事的说书老人,擅于鸣乐奏曲的才子五竹,爱说胡话、不喜拘束的粗布言己,以及温文尔雅、和善如春的读书少年长龄等人,已经是酒馆离不开的小掌柜们了。
与老人已有默契的少女放下算盘,欢快地小跑到老人身前,为老人倒上一杯茶水,一边为老人捏肩,一边柔和道:“芝年最爱听阿伯说故事了!阿伯的故事可比言己每日恋恋无法忘怀的忧愁更让人神往!芝年多么想成为阿伯故事里的那些仙子神人啊!”
少女沉浸在故事中,接着问道:“阿伯,车辇里的那位姑娘与那位佩剑少年,最终有没有在一起?那位姑娘说的那对鸳鸯究竟是何深意?还有,他们这一路共同面对了多少苦难?阿伯,你就快些说下去,别再让芝年胡思乱想了!”
五竹一手按住琴弦,言己不通武法,挨揍的本事又不如五竹,只好轻轻撇过双眼,双臂环抱于胸,无趣给你!
来到芝年身旁,言己不怀好意,嘿嘿笑道:“心里想着长龄,怎么会还不知道老伯故事里的儿女情意?莫不是长龄暗下里与你私定了终身,才让你没有了挂念之忧?看来我拼着老命省下来的几枚血泪铜钱已经被长龄提前拿去买玉镯子送给你了!怪不得我游手好闲到最温暖的白日都要离我而去,而米老头还没将我骂回书馆!原来是老学究比我更早知道了内情,才让我这些天随意折腾。想我堂堂正正、一心为友的圣人情怀,到头来竟比不得男女间的你情我爱!芝年,你和长龄是不是就要变得六亲不认了?我记得老伯故事里的儿女私情大多都是这样的,尤其是他们在洞房花烛夜后更是心狠难变!你偷偷告诉我,回去后我不再问长龄,也就不会生气。这样,我们仨不仅还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你们俩还能永结新欢之好!这可是唯一的办法呀!”
哪怕明知道言己是在说着玩,仍是少女的芝年还是被问得满面绯红。她躲开言己那双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眼珠子,不然内心的那一份真诚期盼带来的欢喜恐怕也会被言己瞧去。如此一来,在言己七弯八绕的嘴皮下,那不就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吗?成真自然是最好,但此时此刻还是让人难为情。
老人饮尽碗中的茶水,芝年俯身斟茶,壶中茶水犹有半余,再添些滚沸热水,可以有。
“既然真心真意将长龄与芝年二人当作朋友,甚至亲人,那就多多少少为二人备下一份看得过去的厚礼,有些事就是要做给别人看。你无心做官,也不想以武与人争执,日后若是遇到麻烦,就打算靠着长龄与芝年了?想要懒懒散散过一生,却又心高气浮,当真能安心?”
老人微叹一声,继续说书。“白衣人已然知道少女季合的心思,前路凶险的确可怕,但每天萦萦绕绕,心思百转千结,更为可畏。所以白衣剑少叔回一拍马背,飞身来到辇驾前,从侍女手中接过缰绳,此后便有他当那马夫了。传闻白衣剑少用双剑,而至此他只用过其中一柄,另一柄还没有几人得以知道!”
言己颇有些无奈,老伯又是这般说理后立即说书。若与其对理,老伯则让言己先听完书中之言,因为言辞要说得文雅。言己呵呵两声,称赞老人一身素雅。老人不赞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