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台上的泥像倒了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一如男人的头颅。
余留着那一副破碎的面容。
“走。”那个怕死的胆小鬼对他吐出这样一个近乎虚拟的音节。
没有任何的实质,却久久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就像道别时敲响的钟声。
黑暗中萦绕着不可驱散的沉默,年少的术士仍旧傻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仿佛就跟客栈内的师兄弟一样,沦为了荆条与蛛丝的傀儡。
在心里,他是想跟这些熟悉的脸孔们共同进退的,他想要留在这里,直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鬼怪察觉到他的气息,以同样的手段将他绞杀,但,那个被他暗自评价为胆小鬼的人却叫他走。
走...他叫你走,可你却不想走,想要站出来,为那些死去的同门报仇,尽管你心里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只会徒增毫无意义的牺牲。
地面在震动,如果没有感觉错的话,这座木石构造的房子正在剧烈地摇晃。
客栈内的那些嫩绿色的荆条就像受到了惊吓的走兽,飞速地从那些死去的人身上逃离,蜂涌地冲向室内各个空开的缺口。
仿佛在极力地避开埋藏在地下那股正在慢慢苏醒的意志。
年少的术士屏住呼吸,歇力地让自己保持镇静,他从布袋里摸出了一张字符,定定地看着那些飞冲过来的荆条,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站在洪流前头的男人。
即便下一秒就会被浩大的水浪吞没,毫无价值地死去,但他还是认为这种死法是值得的,慷慨悲壮,那都是故事里的主角才会有的风采,在生命的最后一秒钟仍旧在发光发亮,哪怕四周没有一个欣赏他的观众。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咬破拇指,狠厉地将血液抹在字符上,金色的字符瞬息之间激活,在黑暗中大放光明。
洪潮般的荆条刹那间冲撞在那一堵金色的光壁上,稍稍凝滞了一个片刻的时间,巨大的贯穿力透过光壁,毫无保留地施加在他的身上。
沉闷的一声巨响,像是巨灵挥舞起神铁锻造的巨锤,猛地砸落在他的身上。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与肉体仿佛出现了瞬间偏离,颅骨在开裂,筋脉在崩碎,腥红的血液喷涌在喉间,灵魂似乎在呻吟着扭曲成怪异的模样。
他死咬着牙关,拼命地想让自己显得体面一点,可却止不住涓流的血水溢出嘴角。
就在他觉得一切都将结束的时候,地面剧颤的一下,一桩古老的木柱瞬间破开土层,轰地撞飞包括他眼前那间客栈在内的数十间房屋,冲天拔起。
连带那些被他格挡在眼前的荆条,一同上升到高旷的夜空之中。
致命的压迫感骤然消失,他跌坐在地上,高抬着头,目光呆滞地凝视着这一处平地而起的绝壁。
无边无际的寂静当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木柱深处发出的迟缓呼吸声。
毫无疑问,它正在苏醒当中,逐步从一根柱子蜕变成一颗浑然巍峨的巨树。
沟壑般的纹路缓缓浮露在柱体的表面上,枝干仿佛捅破蚕茧般向外伸出,粗野地延伸出一条又一条错综复杂的树枝丫杈,严密地遮挡住那一轮清冷的圆月。
天空风云变幻,土地在隆起,年少的术士站在一条巨树的根茎上,眺望着高不可及的树冠,久久不语,仿佛忘记了呼吸,忘却了思想。
没有人来杀他,四周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样。
时间就像影子那样拉长,他一直在那里死咬着牙,身体止不住地哆嗦,想死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死,想哭又哭不出来。
如果说这棵树就是他的敌人,那他想要挑战的,应该就是神话传说当中的那些高踞于苍穹之巅,不可战胜的神灵。
除此以外,他便再也想不到有什么更好解释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神迹。
就像是神灵下放到人间的启示。
蜘蛛尾吐出透明丝线,吊挂在巨树高处的一根树干下面,低声看向一个坐在另一根树干上的女孩。
“他已经死了,就让他绝望中挣扎吧,不必理会,”女孩晃悠着腿,淡淡地遥望着那一座坐落在原野上的石城,“我们总需要有人,向这个世界,讲述我们的归来。”
“世事如流,只要把种子撒播出去,”女孩拿起了一条不知何时攀爬到她的身边的绿色荆条,“总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我们只需要拭目以待就好了。”她摘下荆条上结出的暗红色果实,用诗人般的声音,迎着林叶间洒落的细碎月光吟诵。
“从遥远的过去开始,直到此刻的现在,我们终日在追索。”
“相信在未知的以后,会有一天,永恒将重临世界,抹平大地的伤痛,在历史恒河耀眼的一刹里,为你我而停留。”
蜘蛛在盯着那颗果实,十二只乌色的眼睛仿佛镶嵌在布满绒毛的头部上的十二冰冷的宝石,深邃而没有杂质,以致于无法单凭它的眼神便能够判断出它的内心。
它似乎是没有感情的,就这样直白地凝视着女孩手里的果实,不知是因为贪婪,还是单纯的注视,只是因为眼睛太多,所以视线才显得涣散,无处安放。
它像是什么都在看,又像是什么都不在看,似乎只有那个女孩才能读懂它。
她轻声地对它说,就像是在哄一只不太听话的狗狗。
“以后还会有的,”她伸手抚摸它的眼睛,“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
一股不详的预感始终萦绕在心头,地面下遥遥地传来一阵阵清晰的震动。
琳拉紧了御马的缰绳,黑色的骏马长嘶了一声,忽然停了下来。
过道的两边栽满了衫树,山脉的曲线起伏在夜幕之下,她定定地眺望着远山后面的天空,眉关紧缩,心里的不安迸涌到了极点,似乎有什么可怖的事情隐藏在那些黑色的大山后面,正不可遏止地发生。
今夜的风很冷,而且星光黯淡,没有来由地,她想起了那个家伙的怀抱。
在前方领路的男人察觉到她的异样,也跟着停了下来,不解地看向这位年轻的警察姑娘。
“姑娘,怎么了?还有好几里路要赶,”男人说,“得翻过那座山谷才能去到镇子。”
“天色越来越暗了,为了大家的安全,还是烦请姑娘尽快起步,以免节外生枝。”
琳愣了一下,抱有歉意地朝男人笑了笑,随后点点头,再度扬起马鞭,尾随着那些归家心切的男人们,疾驰在通往大山深处的山路上。
她什么都没对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