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
睡了很长的时间,以致于误以为真实的自我此刻已然死去。
在梦里想了很多,一直在思考生命的意义,一直在思索生存的理由。
理由,有理才能拥有的缘由。
可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所谓的理,举目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一片无声咆哮的血海。
到处都是血,潮起潮落,红色的海浪拍击着白色的暗礁,水面上漂泊着无数艘承载尸骨的扁舟,缥缈的亡魂站在船首,寂静地眺望着薄雾笼罩的远方。
水流亘古不变,推着木舟往前走,直到最后消隐在茫茫的雾色里。
没有人知道薄雾的对面会有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场航行的终点在哪里,一如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起点在哪里。
没有始也没有终,似乎万事万物都被囚禁在这虚无的轮回里,无可奈何地前行着。
有人在黑暗之中高举起文明的灯光,一边颂唱着描绘彼岸的史诗和神话,一边又将过往的篇章撕碎。
他们把它们抛洒在血色的海潮里,海浪涌起,蓦然吞没了遗留在历史书卷上的那一个个古老而脆弱的文字。
海底之下,遍布着苍凉的废墟,他的追寻仍在继续,在尽头来临之前,仍需要不可避免地活着。
...
天黑了,窗户外面传来树叶成群摇曳的声音,舟躺在陌生的木床上,定定地看着窗外那一片陌生的天空。
穿着白色布裙的女孩坐在他的身边,低着头,白净的脸庞隐匿在半边的黑暗里,似乎是睡着了,微末的声音在夜色照不到的角落里静静地起伏着。
那是她的呼吸声,均匀而又干净,就像是月光下的竹林一样的静谧。
没有来由的,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夜晚,四面八方来得同样的安静,明亮的篝火点燃在旷野里,他和那个男人坐在一起,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
有什么是可爱的,又有什么是不可爱的,有什么是青春的必经之路,又有什么是永远不会到达的地方...
人生是一场漫长的跋涉,路上总是会遇到诸多预料不到的情况,没有人敢担保未来会固定地朝向同一方向,也没有人敢说...正确的路就该是这样。
如意的事情有一二,不如意的事情却有八九,没什么生来就是理所当然的,更多的是迫不得已,以及无可奈何。
结束也好,不结束也好,或许,青春从不是一样可以由你来决定的东西,它就像是你旅途上的一个途经的站牌。
无所谓相遇不相遇,你只是恰好走上了这条路,恰好走过了这个站牌,恰好走进了名为‘青春’的地带。
每个人都会走上这条路,每个人都会经过、错过这样的站牌,大家都是一样的。
就像生老病死一般的固定剧本。
走在那条路上,总会遭遇不可知的迷茫,就像穿过一场无疾而终的梦,拼尽力气地追逐另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这...这是哪里?”他轻声地开口,打破了月色笼罩下的宁静。
“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女孩微微触动了一下,仿佛受惊般立刻从睡梦中醒来。
“你....感觉...还好吧?”她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
“还好,没什么大碍,谢谢你。”他愣了一下,尝试着去微笑。
他把语气放得尽量地轻柔,生怕泄漏出一丝的戾气,吓到这个好心的女孩,就像一头凶残的怪物温顺地低下头颅,笨拙地想要对这位救下自己的女孩示好。
很奇怪,他大可以不必如此。
在不久前的那个滂沱的雨夜里,他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只需一举手,一抬足,便会数十位土匪的生命因此而凋零。
他记得,刀光扫过的时候,被切割开的尸首坠落在残破的地面上,落寞地等待烈火侵袭,最后被焚成一堆无人问津的灰烬,消失在那场不可回溯的大雨里。
只要他想的话,杀掉这个女孩,然后抹除自己留落在这间小房子里的踪迹,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罢了,但他没有这样做。
因为没必要。
“怎么就没有大碍了,”她忽然竖起来眉毛,黑色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从河里捞上来的,你现在只是刚刚醒过来,距离完全康复,还有好一段日子呢。”
“但我确实没什么事了,而且还有要事在身,也不方便打扰您太久。”他牵强地回忆着微笑这个表情,“请您不必为我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会处理好的。”
“闭嘴!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她恼怒地皱眉,霍地站了起来,“我说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现在你是病人,我才是医生!”
“可您会医术么?”他忽然说,目光扫过这间被药罐塞满的房间。
女孩愣了一下,没有回答他。
她咬了咬牙,转身穿过门口垂下的布帘,径直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少年躺在床上,聆听她的心跳声与脚步声,一点一点地细数着她那流逝的生命。
无论脚步的用力,还是心跳的频率,她都跟正常人不大一样。
她的身体似乎装载了某种加速生命流逝的机器,普通人每一秒种所流失的生命力,到了她这里,仅仅花费不到半秒的时间就已经流失干净了。
她的脸很白,但并不是白净的白,而是病态的苍白,身体瘦弱,骨骼纤细,每一步迈开的距离都不大。
这间房子里塞满了药罐,不是因为她是某个医师世家的孩子,而是因为她常年多病,不得不储存药物用以养命。
她根本不是什么医生,她只是一个病了很久的病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手脚乏力的病人,不惜冒着危险把他从河里捞了上来,一门心思地照顾他,盼望他能够早日好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大可以不必这样做,这种做法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他转身,继续眺望窗外的夜空,倾听森林内的声音。
水声潺潺,坐落在林子的不远处,附近还有煮水的声音,浓重的药味经加热之后,发散在空气里,渐渐飘入房间。
他一步一步地数,大致算出,由这里到河边,她一共要走上一千三百步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