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哪一句鸡汤说过,生活并不缺乏美,只是缺乏发现美的眼睛。
哪怕环境再怎么艰难,哪怕物资再怎么匮乏,也难以挡住人们对于美的追求。
这就好比一条咸鱼,也会渴望在出炉的时候可以撒上姜和葱,俗话说得好,咸鱼也可以有梦想,咸鱼也是了不起的。
抓起几粒果汁软糖,加上水,放到锅里加热熔化,得到几勺浓稠的果酱,再将果酱淋洒在盛满碎冰的碗上,一道颜色鲜艳的饭后甜品,便算作完成。
饭后,木屋里的各人都有各自的事,小白捧着大碗,忙着对付那一大份的冰沙,老白则静静坐在窗边,眺望着外边的雪景,自斟自饮,把空出的饭桌留给了大海,让他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在上面描摹神纹。
神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术法,源起于某个久远不可查的年代。
先民们得到了神灵或者恶魔那里的启示,从而开创出的术法,能够令人类在短时间内调来神鬼的伟力,打破肉身的束缚,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犹如遥远神话传说之中的化境飞升。
借助这种术法,人类很快便从万物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战胜种种艰难恶疾的险境,在肥沃的土地上聚集村庄,开垦农田,豢养家畜,逐步扩张城镇。
经过数以千年的生息和繁衍,人类的气焰高涨到一种空前的盛大,甚至想过要蒙蔽天空,比肩神灵的威严。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一切都是双面的,成全人类的神术,就像是上天赋予人类的一把神圣的利剑,可以用来守护,也可以用来杀戮。
人类就是利用这把利剑屠杀尽所有对其抱有敌意的生物,硬生生地偌大的自然界内杀出一条通往自然界顶端的血路。
无敌总是孤独的,而人类却恰恰是一种耐不住寂寞的生物。
神灵赋予了人类智慧和力量的同时,也把那罪恶的欲望栽种在他们的心中,经过代代传承,成功地孕育出无尽的贪婪以及无尽的野心。
在失去了外族的威胁后,面对一路掠夺而来的惊天财产,欲望很快便渗进人类的心里,激发出他们血液里的战争基因,也染红了他们的眼睛。
仿佛遵循本能的,人们很快就把矛头指向了自己。
于是,无休无止的战争时代,便在这贸贸然之中开启,横亘过无数个春秋,为了利益,人们不惜用尽手段,尔虞我诈,剑指着彼此,为了利益,人们不惜弑父杀妻,手足自残,死盯着对方。
代表毁灭的旗帜一旦扬起就难落下,大量的神术师被投入到战争之中,被权利者们当作战场上的兵器使用,面对要么斩切,要么断折的宿命。
而他们的结局,往往苍白。
当然,战争再怎么惨烈,暂时还没波及到这座边缘的小镇,这片茫茫的雪原成为了一堵隔绝墙,阻断了诸多野心家的觊觎。
在漫飘漫落的绒雪里,小镇内的居民们仍然可以在相安无事中度过一生之中几乎所有的时间。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大海还有很多时间,但对于每一位神术师来说,最短缺的,毋庸置疑就是时间。
一物换一物,这是大自然的定理,好比交易,你向神鬼索取力量,神鬼自然会索要你的灵魂,就像浮士德的故事,仁慈的上帝与邪恶的魔鬼打赌,谁才能取走这个倒霉鬼的灵魂。
赌约开始之初,魔鬼立马找上了浮士德,告知他,假若他肯将灵魂上奉给自己,魔鬼许诺可以借给他力量,协助他完成那些从前绝不敢想的事。
这份诱惑无疑是巨大的,在魔鬼的教唆下,道德说教不久便站不住阵脚,浮士德接受了这份交易,由此获得了不可思议的超能力,而灵魂就是他所要支付的代价。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神术,消耗灵魂和寿命,换取调动元素之力的权限。
每一位神术师寿命通常都不会超过三十年,仿佛从他们打开神术这一扇古奥大门的那一刻起,那一只代表着他们生命的沙漏便会随之加速。
每一次施展神术向天地借力,都会使得这些虚无的流沙加快流动的进程。
不过,这一切都离大海很远,目前的他连摸这扇大门的门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讷讷地站在原地张望,不知该怎么走过去,更遑论推开它。
时间在无声中流走,大海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前,真的就像个便秘的患者,蹲在茅房里,涨红脸,大眼瞪着小眼,一声不吭地盯着门板,死活憋不出来。
“大海哥,今天你看懂了么?”吃完冰沙的小白放下碗后,屁颠屁颠地小跑,自觉地把脑袋凑了过来。
他眨巴眨巴着眼睛,左顾右盼,看了看专注凝神的大海,又看了看铺在桌上的卷轴,“这些到底是啥啊?看起来好无聊啊。”
“水的纹理图,最基础的一幅,”大海懊恼地抓抓头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但还是看不懂啊,我说嘛,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啊,也太难了吧。”
“太难了就不要看咯,当不了神师,大海哥,你还可以跟老爹学医呀,”小白看着他,小声地嘀咕,“治病挣钱,多劳多得,犯不着当个短命的神师。”
“哪有那么多人生病,要是全镇子的人都病倒躺床上了,我们家还一下成首富了呢,”大海没好气地看着他,“到时候,你白某人就是镇霸了呢。”
“小白说的也不是没理,神师这种事,通常强求不来,这个世界不公,很多时候,不是什么硬着头皮上就能成事,”呷了口小酒的老白也说,“也得看老天爷赏不赏你这口饭吃才行。”
“可我还是想试试啊,老爹,”大海看着那个坐在窗边的男人,“想成为一位神师。”
“为什么?”老白愣了一下,问。
“不知道,就是想,”大海沉默了片刻,有点儿忐忑地开口说,“想去做这些事,又想去做那些事,想证明自己活着,想证明自己来到过这个世界上。”
“所以,你是想离开这里么?”老白忽然说。
大海点点头,移开视线不敢看他,也没有说话。
窗外的北风呜呜地吹,时间犹如沉默的沙漏般流走,老白拍了拍腰板,站起身。
他打了个哈欠,装作不在意地看着窗外,“既然想,那就放手去做吧,今天想不通的事,放到明天再想,明天还是想不通的事,那就放到再下一个明天去想,一直想到你想通了,或者放弃了为止。”
他转过身,看着大海,放下酒杯,提起酒瓶,慢慢步地走向墙壁旁的立柜。
他用平稳而单调的声音,一边走一边说,“做人就是这样,爹妈靠得住的,先拼拼爹妈,运气和天赋靠得住的,就先拼拼运气和天赋,如果这些都没有的话,那就只能拼命了。”
“对于你要当神师这事,我一直都是不赞同也不反对,”老白说,“你老爹我不是什么厉害的人,你要当神师要走,老爹拦不了,但是记住了,你要回家,要碗饭吃,老爹永远都会为你而留。”
“原谅老爹,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大海沉默了,低下头,凝视着那些死板的条纹,仿佛逃避,又仿佛挣扎,仿佛歇尽力气地审视自己。
这个自私愚蠢的混账。
窗外北风萧条地吹过数十回,他脑子一片空白,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的头绪。
眼前的画面,还是一模一样的枯燥,还是一模一样的呆板,就像对着一株死去多年的植物,全然不知该从那里寻到足以令它起死回生的魔力。
飘忽不定的风声中,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株枯萎的植物是否还存在可以重生的机会。
或者,就像他自以为苍白的人生那样,毫无生机。
“如果拼了命还是不行呢?”大海抬起头,茫然地低声说,“那该怎么办?”
“那就看你想不想认命了。”男人摆好酒,声音淡淡地说。
“我不想认命。”大海说。
“那就抗争到底,做好一事无成的准备,也做好战斗至死的准备。”老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