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与无能,被迫与失去。
所有的愤恨都是来自于深积内心当中的痛苦,所有的悲剧都是来自于自身的无能。
够了,已经够了,你已经够痛苦的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软弱下去,为什么还要收起你的獠牙,当一只跪在地上,挂在吊架上,拍在案板上的...家畜?
....
浑浊的空气迅速地旋动开来,他睁开了一丝眼,看见一只白色的拳头横穿过水银色的灯光,爆裂地朝着他的眼里奔来,径直地砸在他的脸上。
铁链摇晃的哗哗声随之响起,巨大而空洞的声音炸响在他脑内,他的头被那一拳打到后仰,呆呆地看着空旷的天花板。
要反抗么?要战斗么?
但是...凭借这样的身体,又怎么能打过这些该死的垃圾。
他双眼无神地想,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未褪去,那一拳便骤然改变轨道,直击在他的腹部上。
剧烈的痛楚几乎令他瞪裂了双眼,通红的血丝犹如蛛网般密布,爬满他的眼白,仿佛锁住了藏在瞳孔里的那个懦弱的灵魂。
他吃力地凝视着眼前的那一张脸,还有那一张贴在脸上的白纸,心里不停地奔涌着的愤恨与恶意,令他死咬着牙,死咬着牙,恨不得把牙齿,把下颏统统咬碎!
剧烈的昏沉里,天旋地转,他艰难地站稳脚,恍惚听到了一道无比清晰的声音。
那道声音就像爬出地狱的尸鬼,撕开所有脆弱的防线与迷雾,凑在他的耳边,迷迷地低语,说着一些苍白的、残忍的话。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它们仿佛瘴气一般地对他说。
蓦然间,惨白色的灯光照破了雾瘴,那个脸上贴在白纸的怪物再度残横地挥出一记冲拳,铁链仿佛被爆裂的冲击力拉扯到了极致,断续地发出濒临破裂碎的呻吟声。
他的身体反曲,就像一把拉张到极致的弹弓般反折,巨大的痛楚如同黑洞般悬浮在他的脑海里,势要将所有的意识吞吸殆尽。
他眼前猛地一黑,又像是掉入了无光的海底,周围都是极速流动的海水,形成一个黑色的漩涡,将他包围在其中。
死亡的阴影仿佛蟒蛇吞象那样,一点一点地倾入,一点一点地将他蚕食。
就在一切都将湮灭的时候,滴答的一声,不知哪里传来了一滴水声。
甘心么?就这样死去,就像那些沉在水底的阿猫和阿狗,连挣扎都做不到,就那样荒唐地惨死在强者的屠刀里。
就像消失在火海里的阿爸和阿妈。
甘心么?真的真的甘心么?你有那么多的恨,又有那么多的痛,你就甘心这样把这些东西带到地狱里么?
怎么甘心啊…
他试着睁开眼,但眼皮却异常沉重,仿佛灌满了死灰色的铁铅。
过了好久,不知道有多久的很久,他榨干了仅存的力气,才勉强开出一条微细的眼缝,就像那一个火烧的晚上,那一个水缸里的那一条细缝,他又一次,再一次地看到这个世界,这个真实的世界。
他似乎又一次,再一次地听到那个把他塞进水缸里的女人的声音。
她跟他说,“不要死,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一直一直...要活下去。”
“阿爸和阿妈...”她似乎在微笑,“永远爱你。”
他听见了她的话,但却再也没有力气回答,她的话语就像一阵虚无的风,飘荡在他的脑海里,将那些迷离的恶鬼吹走,轻轻地抚过他的脸。
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样,她轻轻地摸着他的脸,嘴里哼着一段遥远的童谣。
摇篮轻轻地晃,时间慢慢地散开,慢慢地淡化,直到模糊了他的脸,模糊了整个世界...怎么了,外面好像在下雨,怎么了,天空好像在哭泣,哭得那么悲伤,那么狼狈,可就是浇不灭那场火。
叔叔...阿爸...阿妈,我..我好难过啊,为什么要把我丢下?为什么?为什么?!
他嘶吼着,咆哮着,对着脑子里的漩涡,带着眼前的世界,嘶吼着,咆哮着,带着那股无法消弭的恨意。
光影紊乱,混沌的世界里,一切事物都变得亦明亦暗,他看到了那个女人的透明轮廓,她似乎在轻启着双唇,着急地想说什么,但却说不出任何的话语来。
他和她之间似乎存在一堵冰冷的墙,隔绝了话音也隔绝了生死。
说什么都没用了,就这样吧,那就这样吧,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抬眼看着高旷的天花板,惨白色的灯泡发出惨白色的光芒,涣散地充斥着整座空间,无序地跌落在一个又一个黑色的牢笼里,渗漏进铁框的间隙,照亮了一张又一张白纸般的脸。
这个地方就像一座大型的养鸡场,笼子里关押的都是待宰的肉肥鸡。
空气里弥散着一股血的味道,三拳下来,他已经被那个脸上贴着白纸的怪物打到七窍流血,鼻骨断裂了。
如同细胞般不停分裂,不停浓缩的痛意似乎也到达了某种极限,他渐渐适应了这个极限,身体也跟着渐渐地变得麻木起来,似乎再也不会感到痛了。
这时候,那个怪物扬起了腿,快步冲跑过来,横扫地对着他使出了一记踢腿。
穿过怪物疾行掠过的腿影,他看到了那个端坐在高台上的店主人,看到了一杯摇晃的猩红色的酒,他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似乎嗅到了鲜血的甜味。
他舔舔嘴唇,感到很兴奋,前所未有的痛快如火一样,倏地在他的心里蹿起,他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一缕火,然后是一阵火,再然后是一场...火!
一场欲要焚烧天空...不灭之火!
嘭的一声响,如同火起般的声音,怪物的那记踢腿瞬间撞到他的胸膛上,成排的肋骨在刹那之间断折,泛着银光的铁链被轰得寸碎,分裂成上千份,飞洒在空中,就像夏日里的透光冰雹。
他整个人被轰飞出去,双脚腾空地爆退数十米,最后砸在一堵灰白的墙上,炸出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坑。
滚石落地,他贴着墙缓缓下落,仿佛失去了骨骼地垂挂着双臂和脑袋。
他无力地坐在地面上,像是死了一样没有生息。
天花板上灯光没有征兆地忽闪了一下,端坐在高台上的男人冷冷地笑着,抬手喝干了杯中的红酒。
静置的空气透着一股腐烂的僵硬,时间就像是一具挺直的尸体,酒杯旁的那一块精致的机械钟表发出咔咔的微声,似乎在微弱地表示着时间与世界的走动。
敞亮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了一阵轻细的笑声,苍白而又癫狂的笑声,漫散在白色灯光里,但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个脸上贴着白纸的怪物继续往前行走,抬脚落地,一路粉碎沿途的碎石。
高大的身形挡住了灯光的射线,深重的黑影严实地笼罩住了那个瘫倒在墙面上的崔航,就像蒙蔽尸体的裹尸袋。
崔航咧开嘴,在暗影中露出血色的白牙,一边大口地咳着血,一边狰狞地狂笑。
他笑着笑着,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像是失心疯般地口吐白沫。
压抑到了零点的力量似乎被他的绝望唤醒了,力量在死亡的逼迫下爆炸,奔流不息地涌遍全身,狰狞的血管一条接着一条地暴凸出体表,宛如腾蛇般蠕动着。
火炉般的生机不知何时在他的身体里生根发芽,爆发出粲然的血色之光。
恨,无边无际的恨...他要杀了这头该死的肌肉垃圾,将它拉到地狱里去。
轰的又是一声爆裂的巨响,没等他发作,怪物便又挥出一拳,猛地打穿了墙面,将他连人带墙地一起击破。
水银色的灯光涣散在呼啸的风里,他的遥遥地倒飞在空中,就像飞逝的陨石,尔后,摔倒在一片不知名荒野的泥地上。
但他还没死,渗血的肺腑就像那些深埋在地里的蚯蚓,仍在顽强地呼吸。
淡漠的日光下,他就像一缕孤零的鬼火那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慢慢地抬头,歪下脖子,仿佛翻转般地审视这个世界,看着洞口中的那头怪物。
他注视了很久,颤抖着伸手擦走风干的泪痕,然后继续无声地发笑。
苍白色的笑容就像一张被撕碎的白纸,他就像是下巴脱臼那样,千疮百孔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