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吱吱呀呀地关上,那个失魂落魄的伙计灰头土脸地来,又灰头土脸地走,就像一具失去记忆的载体,就连走过的痕迹都显得虚浮而空白。
伙计走了没多久,琳推门走了进来,仿佛交接一般,坐在男人的对面,定定地看着那一双苍老的眼,许久不语。
“怎么了?”曹警官开口打破沉默。
“没什么,”琳说,“刚刚一直在窗口边看着那个人走,路灯照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忽然就觉得有点难过。”
“这就是他的命,”曹警官轻轻地叹了口,“小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命运无常理,没有谁的人生是不苦的。”
“但如果当时我做到足够好,”琳小声说,“那他就不会受这样的苦了。”
“还在内疚么?”曹警官说。
琳沉默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小琳,不要这样想。”曹警官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
“为什么?”琳不解地看着他。
曹警官吐了一口烟,白色的气雾轻轻地发散在混沌的空气里。
隔着飘渺的白烟,他看着女孩的眼睛,声音低沉地说,“还是因为命,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可避免的命运。”
....
浓重的乌云遮住了夜间的月亮,马车的车辆缓缓驶过一扇生锈的铁门,踩过水波扩散的坑洼地,来到郊外一家倒闭多年的荒废炼钢厂。
红砖砌成的巨大烟囱耸立在厂区的正中区,穿过淡淡的雾霭,仿佛连接着天空。
马车停下之后,大海拉着小白下地,那一把黑色的雨伞即刻开启在马车的门旁,就像是黑色的花苞般绽放在他们的头顶,挡住四处纷飞的细雨。
车夫稍后拴好了马,漫步在雨里,回来为他们带路。
他们跟着车夫走,穿过林立的厂房,走过淌满泥水的通道,最后来到了那座巨大的烟囱底座。
底座的外围不是很大,他们沿着红褐色的墙壁慢慢转,不久便看见一扇严实的木门隐晦地装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看见了木门,车夫当即加快脚步,踏过坑洼的泥水,跑到木门之前,伸出手抹平溅满泥浆的门面,然后富有节律地敲打了几下门扉,仿佛是在跟门内的人对应某种不外传的暗号。
砰砰砰的几声过后,木门果不其然地打开了,一个衣着同样考究的侍者从门内的黑暗里出来,对着大雨中的来客们欠身,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进了木门后,有人恰到其时地燃起火把,暗红色的火光照亮这座烟囱的底部,四面被长满苔藓的红砖包围,空气里飘散着一种潮湿霉变的味道,头顶不时会有水滴掉落,抬头望去,目光隔开搭建简易的遮雨棚,可以看到乌黑一片的天空。
烟囱之外的风声和雨声都被隔绝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闷沉的封闭感,人们在沉默无言之中慢慢前行,走过湿漉漉的地板,小白不安地环顾火光照不透的四周,下意识地往大海身边靠靠,抓紧他的手。
大概是走到木门对应的另一侧壁墙的时候,暗红色的火光照到了一扇横放在地上的铁门,领路的那个人停住脚步,把火把交给了车夫持着,径直地离开队列,踢踢地板上的粉尘,似乎抹平鞋底,然后便朝着那扇铁门走去。
他从腰带上环扣的钥匙中解扣出其中一条,利索地蹲下身,把钥匙送进锁洞,往侧便一拧,锁内的机械构件随之发出轻锐的咬合声。
他把手指缓缓探入门把,将两边的门面用力往外拉起,放到左右的两边,在门面原来的位置上空出了一条幽深的暗道。
暗道的深处隐隐传来疯狂的尖叫,仿佛有着数不尽的地狱恶鬼齐聚在那里,放肆地狂欢,举行某场血腥的盛典。
领路人没有下去,姿势就像之前为他们打开木门的那位侍者一样,站在一面铁门的长道的另一端,微微欠身,对着火光中的众人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又是一个邀请的动作,但却没有任何庄重的感觉,四处发散的霉味,就像坟墓那样的腐朽,仿佛在那黑暗尽头就是一条通往阴间的黄泉之路。
此刻他们犹如站在阴阳的分界线上,但大海没有迟疑,尾随车夫,往前一步,踏入了那方黑暗。
火把继续照亮暗道内的空间,一个又一个腐朽的木架框柱地道的四壁,就像一条巨蛇的骨架,苦苦地支撑着越发沉闷的空间。
越往深处走,浓稠的暗黑随之变得越发的深邃,但那种喧哗的人声却并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为癫狂,其间混淆着某种灼烧灵魂般的火热,就像古老神话当中的那一片蔓延在地狱深处的烈火。
又走过一段路程,阶梯的前方出现又一扇铜铸的大门,仿佛那里就是暗道的尽头,拿着火把的车夫忽然熄灭了火把,缓步行走在骤然间黑下来的空间里,来到那一扇严实的铜门之前,不知道是插进了什么。
铜门内的锁件发出低沉地拧转声,大门被车夫慢慢地用力推开,一丝又一丝火热的亮光从悄然洞开的门缝里倾泻下来,随后,他们听到了万千个男人交积的澎湃怒吼声,看到了一片空旷的场地,看到了一场血腥的乱斗。
这是一个竞技场,没有约束,没有禁忌,场内的选手想要获胜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杀光其余的选手,踩着弱者们的尸体,从横流的血水中胜出。
“海少爷,白少爷,目的地到了。”拿着雨伞的服务生说。
“那个人,”他指着铜门外的其中一个人说,“就是你们要找的第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