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里种满禾苗,清澈的流水铺平阳光,蓝天上的浮云倒映在禾苗与清水之间,盛夏的和风吹过,深浅不一的草色由远及近。
嗡鸣不止的蝉鸣中,一个大女孩蹲在一座断开一大截的石像前,静静地对着发呆,一个小女孩则脱去鞋袜,慢慢地把小脚探入水中,动作迟缓地水田里挪步。
她的脚步很轻,仿佛老人们对局时的落子,小脸上挂满了涔涔的汗珠,眼睛里透着玲珑剔透的小心,似乎是生怕惊扰了那些在水影里沉睡的白云。
水田旁边紧挨着一片树林,葱郁的草丛间隐藏着不少爬满青苔的石柱,柱体歪歪斜斜,横七竖八地分布在树荫下的各处。
石柱的表面镌刻有一个个复杂难解的字符,遣词造句般地排列在一起,暴露在纯净的阳光底下,仿佛无声地朝向后代们述说那一段遗落的历史。
可在这乡野之间,却无人倾听。
炎热的天气,酷暑难耐,小杨柳停了下来,在水里洗净手里的湿泥。
她站在禾苗田的中央,费力地擦了一把汗,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头顶的太阳。
根据太阳的位置细细地估算,才发觉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向正午的边缘。
马上就要到下午的开课时间,想必先生早已经坐好在私塾的学堂里,手里拿着一本讲义,一边慢吞吞地念诵,一边耐心地等着学生们的归来。
终究还是干不完这里的农活,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点午休时间,还没够她摸完半个水田,水面上的云朵就已经从午睡中醒来,慢慢悠悠地飘移向北方。
至于白云为什么会飘向北,这一点,她倒是没有想过,只是本能地认为,大概是因为北方才会下雪吧?
听说雪都是白白的,软软的,摸起来的感觉超级好,就像是冻冻的木棉花,是一朵朵从天上掉下来的云朵。
书上面说,只有北方的冬天才会下雪的,而且通常都是在一夜之间,就可以将整座城市都染成了皑皑的白色。
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身穿棉袍的人们就会出门,先是深呼吸一口冷冷的清爽空气,随后吐出一口淡淡的迷蒙白气,唤醒半醒未醒的身体,揉揉手,抖抖腿,然后就会干劲十足地参与到大雪覆盖的生活里。
有的人会拿起铲子去除雪,在茫茫一片的白色里开辟出一条条曾经熟悉的道路。
有的人会扛着锄头和钓具,跑到结冰的河湖里去,在滑溜溜的冰面上敲出一个洞来,在洞口边放下鱼线,钩钓那些需要浮上来换气的鱼。
还有的人会跑到公园里去,推出大大的雪球,垒在一起,插上树枝胡萝卜,组成一个又一个微笑的雪人。
它们总是在微笑,暖暖的笑意就像吃晚饭时候人们生起的火炉。
结束一天工作的家人们聚在一起,对着烧的旺盛火炉,对着腾腾的热气,一边往对方的碗里夹菜,一边呵呵地傻笑。
完全不像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从大海那头吹来的冷风,仿佛能够渗入骨髓,冻住人的神经。
她讨厌那种冷冰冰的麻木,因为那会让她感到浓浓的拘束,仿佛有着一张网笼罩在她的头顶,怎么逃也逃不掉。
所以,她喜欢读书,因为书会告诉她很多从未见识过的东西,会给她带来不一样的想象力,以及思考能力,能够让她突破那片笼罩在头顶的灰蒙蒙的天空。
像一只童话中的独角兽一样,翱翔在自由开阔的幻想世界里。
她的先生时常告诉她,喜爱读书固然是一件好事,但还是得出门走走,到尘世之间历练,方能感悟出自己的是与非,领略到圣贤书中的真谛。
所谓的知行合一,便是这么个道理,光读书是远远不够的。
等你长大了,记住一定要离开这里,去到外面世界,追寻你心中的所想。
她一开始有点懵,没听明白先生说的是啥意思,问他,先生,那是不是到了别的地方再打开同一本书,书里面的字就会自动变化了呢?
先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回答她,说,嗯,你也可以这样认为。
她愣了一下,看了看手里拓印在纸张上的墨字,一时间又皱紧了眉头,说啥也不相信,这些好比死掉了一样的文字居然会在一个人到了另一个地方之后,自发地变幻出另一副从未见过的模样。
这简直就是天荒夜谈,也就只有老哥那样的文盲才会信。
对于这个问题,先生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别多想,时间还早着呢,长大以后的事,长大以后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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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这块石头有什么好看呢,”她走到了明日的身边,弯下腰,蹲在这位陌生大姐姐的身边,“先生说它呆在这里很久了,早在我们的祖先还没搬来,它就已经在这里,看起来像是被别人扔掉的东西,已经够可怜的了,不知道谁那么缺德,竟然还砸烂了它半边的身子。”
“还有林子里的那些柱子,”她自顾自地开始讲述,也不在意明日有没有在听,“估计也是那帮很久之前的人留下来的。”
“那些人走的时候估计很匆忙,任由它们乱糟糟地丢在那里,就像一个个没人看管的小孩,慢慢就开始变野了。”
“那些柱子上,画满一大堆鬼画符,村里面没人能看得懂,先生说,其实那都是文字,有一个专用的学名,叫象形文字,写的是上一个时代的人们留给我们的遗言。”
“先生来这里之前,村子里的人都不怎么把这些石像和柱子当作是一回事,也就是一堆画满涂鸦的石头,有的人家还贪图便利,把那些柱子搬回家去,当作是门口的台阶,出门进门都要用脚踩过一遍。”
“先生来的那一天,一眼就瞧见这种状况,别提多生气了,猴急的样子,就差没像只猴子一样跳起来大叫。”
“那一天记得是下着雨的,先生不顾雨下得有大多,就那样怒气冲冲地挨家挨户地敲门,指着那些随意搬动柱子的人大骂,勒令他们立刻将这些柱子搬回林子里去,那里才是它们的家。”
“先生说,它们守在那里,只为了将来的一日,等到那一位懂得破解这种文字的人出现,让这一段古老的语言重现天日,替我们的这个时代好好地继承这份遗产。”
“村民们哪里懂那么多呢,只是被先生那副样子吓到了,架不住他的凶恶,只好乖乖地听话,淋着大雨把那些柱子放回原来的位置上,”她说,“甚至,有些不知情的村民还以为来的不是教书先生而是一名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