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子,大好的青春,大好的前程,眼看马上就要没了,”道士慢悠悠地开口,“你不觉得可惜么,掌柜的。”
“一个连人和狗都分不清的傻子,还提什么前程?”老杨冷冷地笑,“要我说,他刚才没一棍子把你这条老狗给敲死,就活该挨这顿打。”
“就算他被打死了,那也是活该么?”道士的脸色阴晴不定。
“你大可以试试,不过我警告你,你如果敢在我的地头上整出人命来,”老杨平静地说,“我可以跟你说明白了,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用杀猪的那把刀...将你们这两条野狗留在这里。”
“就凭你?”壮汉讥讽地笑,一脚踩住杨华的脑袋。
“杨老八,你在睁眼说什么瞎话,也不瞧瞧你什么样的身板,估计杀鸡杀鸭都费劲吧,还想留下俺们?”
他抬起脚,狠戾地又一脚踩在了少年人的侧脸上,“你在他妈的看不起谁呢?!”
一脚之下,厚重力量顿时施压下来,即便是间隔了坚硬的颅骨,茶馆的地面仍然紧跟着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大海拿起在手里的茶杯掉了,骨碌碌地在地面上滚了几滚,温热的茶水溢流出去,转眼间,便沾满了灰尘。
他弯腰捡起杯子,愣了一下,坐在木凳上,沉默了半会,忽然间叹了口气。
他转身对着壮汉说,“能麻烦你闭嘴么,不要再吵了,你已经打扰到我了。”
很唐突的一个请求,无论是壮汉还是道士都没料到这群一直闷头吃饭,借此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的胆小鬼们会说出这种话来。
而且这个家伙讲得是如此认真、有理,以致于他们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看着那个奇怪的家伙,满脸的哑然。
茶馆外的细雨依旧在忘我地飘零,孤冷的寒风徘徊在无人的街道上,显得有些许扑朔迷离,拿起茶杯的少年神情肃穆,仿佛每一个字,每一句词都是由心而发。
他或许是真的觉得太吵了,被吵到影响胃口,没什么食欲继续吃下去。
“狗崽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壮汉气急反笑,“能吃就吃,不能吃就赶紧给俺滚,这里哪有你逼逼赖赖的份,俺让你说话了么?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话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话,”大海反问他,“嘴巴在我脸上,我想说话,就能说话。”
“牙尖嘴利,难不成,杨老八给你炒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壮汉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俺讨厌你,看见你就觉得很不舒服。”
“不舒服就去找大夫,有病治病,没病防病,总没错的。”大海说。
难以理解,人类个体与个体之间,总是会有某种根深蒂固的分歧,大海的一个好意的提醒,落在壮汉的这里却是如此的刺耳。
他觉得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认为不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碎,这家伙就永远不知道死字到底该怎么写!
下一刻,他又一次爆发了。
“杂碎,俺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爆吼了一声,一脚踹开地上的杨华。
他狠厉地使劲,跨步之间,便真如一头蛮横的野牛般怒冲了过来。
冲刺的路上,他抬起山石一样硕大的拳头,凶狠地砸下,狂暴的姿态,就像是斗牛场上的蛮牛扬起头顶的尖角,不顾一切地撞向那一片招摇的红旗。
大海坐在自己的位置,默默地看着壮汉那一张在飞速奔跑中逐渐扭曲变形的脸,仿佛他不是身在斗牛场里的斗牛士,而是一位坐在观众席上的普通看客。
他观望着眼前事物的发展,忽而感到时间在快速地流逝,忽而又感到时间实则在延缓滞留,定格在某个片刻。
他也想不懂这是为什么,就好比他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要对他动手,分明他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几句道理而已。
显然,对方并不愿意跟他讲什么道理。
就在壮汉以为马上就要得手的时候,徘徊在街上的风越过了他的脸,穿门入户地汇聚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
它们分错交织,有的在悲呼,有的在歌颂,犹如鬼魂,仿佛圣灵。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概念,男人的拳头离得少年的脸孔很近,可却怎么也无法迈过最后的那一段虚无的空间,就这样突兀地静止在到达前的那一刻。
再怎样的蛮力终究打不破时间的限制。
蓦然间,逼仄的空间一扩再扩,挡蔽的天空的屋檐房梁不见了,抵挡狂风的墙壁也不见了,街道被夷平,千里万里的平地暴露在开阔的视野里。
放眼望去,在大地的另一边,迷茫的薄雾里,隆起了一座古朴的巨塔,塔的顶端矗立着一座荒凉的神殿。
断折的石柱,塌落的穹顶,荒草丛生,落魄的王座,凄迷的景象遍布各处,萦绕着一股无法言喻的伤怀。
大海不知道神殿里到底经历过什么,里面仍然藏着些什么样的古老秘密。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正好让他看见?
这一切都已无从获知,真正的答案或许已经遗失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
但就结果而言,那无疑都是悲哀的,堵塞的,贯穿了时间,即便遥隔万年,也仍然积留着那一代文明陨灭前的不甘与愤恨。
然后,时间恢复如常,那一拳到底还是砸下来了,一如划破天幕的陨石流星。
他被壮汉的打得整个人倒飞起来,径直地砸在那张桌子上。
狂烈无比的力度更是直接撞断了桌脚,使得他连人带桌,还有那一碟碟还没吃完的饭菜,一同撂倒在地上。
瓷碟破碎,菜汁四溅,幻灭的臆想在真实的打击中消散,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的痛意,如火烧一样的热烈。
壮汉还架在他的身上,将他压倒在地,迅猛地擂拳,就像是爆打茶馆老板的儿子一样,发狠地将他痛击。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门外还飘摇着迷蒙的细雨,呜咽的风低落了下去,街面上陆陆续续出现了很多的人。
不少闻声而来的村民们瞧见了这一当口儿,义不容辞地掺和进来。
他们一边大声责骂那个发疯似的壮汉,让他住手,一边急忙地制止他,生怕他真打死了那位客人,搞出什么人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