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人的分类有很多种,除了表面上显而易见的男女有别外,还有肤色之分,种族之分,阶级之分等等,倘若稍微再深入一点,根据一个人的逆来顺受的程度来辨别,大致可以区分成两种较为通俗的类别。
一种是任人拿捏,少有抱怨的软柿子,而另一种则是你敢动我一下,我就敢扎你的手的硬茬。
但这里也会存在着一种例外,那就是世上总有一些喜欢无缘无故扎你一下的人,可这种人的刺并不能算作‘硬’,因为他们的立场就像水里的浮萍一样,没有任何充足的出发点,顶多就只能算作是傻,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傻逼’。
老杨是个明白人,从看见这群冒雨而来的年轻人第一眼起,就知道这群人的不简单,但具体是哪里不简单呢,他又说不好,但这并不重要。
他不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既然相遇一场,这一场过后,可能再无更多交集,很有可能此生再也不会见到,那就把自己本职工作做好就行了。
“那小兔崽子怎么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老杨收回菜牌,还在叨叨。
他一边转过身返回厨房,一边默默地叹气,“这么大个岁数也没个长进,家里来了客人也不知道回来帮忙。”
小杨柳透过二楼的缝隙望着他,望着他那佝偻背影,抿着嘴,想喊他站住,想大声地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她把话委屈巴巴地憋在喉咙里,直到男人走进了后厨房的门口,她才生着闷气地离开楼道,回到二楼上去了。
石头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一如男人观望他们一样。
他也在观望着这一对再寻常不过的父女,心里有些索然。
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局中之人。
...
路道上的雨幕仍在飘零,漂浮在积水坑中的落叶被一脚踩落。
杨华赶了好几里路,终于在一间路边的破庙前追上了那个骗人的道士。
遮雨的屋檐下,道士正躺在铺满干草的破地板上呼呼大睡,似乎并不急于赶路,那一大包行囊枕在脑袋下,被他当作了枕头。
他的脸上盖着一顶草帽,打雷般的鼾声从帽子底下传来,隔得远远都能听见。
他身上穿着的仍然是方才一模一样的破烂道袍,但却没有半点儿湿水的痕迹,身材也与印象之中的无二,不高也不矮,不出众,也就是正常人的身高。
仅凭表面上这些粗浅的判断,外加上阴雨天气,光线本就不好,实在难以证明此刻睡在破庙里的道士就是刚才在湖边把他们整村人当猴子那样耍的那一位。
可当杨华跟循着鼻鼾声赶来,一眼看到这个正优哉游哉的睡大觉的家伙,然后再对比一下自己浑身湿漉漉的落魄模样,气急败坏的怨恨片刻间便支配了他整个心神,使得他盲目的同时,也令得他罕见地勇敢起来。
他一口咬定这个睡觉道士就是刚才的骗人道士,他要像个男人一样,要让骗人道士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要让他知道,这一条村的人...从来都不是好惹的!
在以前,在他那几位哥们儿还没失踪的时候,每天的傍晚,他们几乎都会约定在一起,跑到村子外面的一块野地里放牛。
但放牛这个说法,仅仅只是一种明面上对大人们的宣称。
实际上,他们另有目的,为的是进行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战斗。
他们一跑到了野地里头,直接就会把牛放在一边,让它们自个儿去吃草,基本上看都不带看上一眼的。
而他们则磨拳擦掌,准备要去干翻隔壁村那群同龄的混蛋,给自家的牛抢夺地方。
在打架开始之前,他们就已经说好了,谁要是打赢了这场混乱的群架,这片野地就归谁,谁家的牛就可以在这片野地上随意地吃,放开地吃,撒野地吃。
也不管牛到底乐不乐意吃。
他们把这场游戏称作为男人的游戏,而那块野地就是男人的角斗场。
据说,这游戏已经延续了很多年,送走了一代又一代大大小小的男孩。
但那块野地的归属权却始终暧昧不明。
两条村子里的牛几乎每一天都要到那里去呆上几个小时,一边吃草,一边看着这些奇怪的人类们扭打在一起。
大的打大的,小的打小的,总是分不出个胜负,总是谁也不愿意服输,即便是哇哇地嚎啕大哭也不愿意让自己的拳头垂下来。
牛有时候也想不懂,牛有时候也很困惑,这群奇怪的生物到底在想些啥,凭借它们有限的脑容量横竖也实在想不明白。
久而久之,它们也只好低下脑袋,甩甩尾巴,自顾自地吃草,让这帮奇怪的家伙们自己折腾去就好了。
后来,杨华从自家老妹那里学到了一个挺别致的词,叫作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起来很是文雅,他是乐开了花,就像乡巴佬进城似的,正准备拿去跟他的哥们儿大肆炫耀一番。
但他的老妹无情地打掉了这一次机会,转口就冷冷地说,你们那叫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顶多就是牛娃之意不在牛吧,你数数看,咱家的牛都自个儿跑回来多少趟了?
然后,他又学到了一个短句,叫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萧何到底是何许人也,反正就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就对了。
刚开始加入‘男人的角斗场’时,他心里还满是畏惧,胆怯放不开,一心只想着万一打不过人家咋办呢,万一不小心连门牙给都砸掉了咋办,那可是要丢一辈子的人。
可他的哥们儿告诉他,老弟,甭管那么多,一个劲干就完了。
那哥们儿还说,在干架的时候,一定要够凶,气势一定要够足,用你的气场去压迫那帮瘪犊子,俗话怎么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一定要表现出够狠的样子,谁要是敢打你一拳,你就他妈的还他十拳,干到他鼻青脸肿,干到他连亲妈都不认识,干到他屁滚尿流,无处可逃,那才是干架的气节,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自以为领略到了男人的真谛。
再然后,他的哥们儿就不见了,消失在一个闷沉的夏夜,他觉得自己担子一下子重了许多,背负了几个男孩的寄托。
曾几何时,他们是那样地由衷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