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跑了,收走了钱以后,就没了下文,果真如小杨柳说的那样,他其实就是个江湖骗子,骗的就是那些啥也不懂,还整天疑神疑鬼的傻子的钱。
杨华一度为自己竟是那众多傻子中的一员而懊恼了很久,暗暗发誓一定要把那个道士揪出来,让他偿还大家的血汗钱。
怀揣着这样一份激愤的正义,他在雨将止未止的时候就出发了,离开了村子,与一队陌生的年轻人擦肩而过。
那队人里的一个女孩长得很漂亮,白色的肌肤,一头被雨水打湿的短发,尽管一脸的丧气,但还是把杨华看得直愣,想要跑过去搭讪,但又按捺下冲动。
因为他有要事在身,虽然没有谁要求过他立下承诺,但他就是固执地认为,不把这个该死的道士逮住,就对不起他那几位失踪得不明不白的同伴们。
初时,他以为,一个人再怎么败坏,也不会败坏到会利用他人的生命来为自己牟利,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人一旦败坏起来,其实是可以很不是东西的。
他无心再想,径直地奔向细雨飘摇的深处,脚步踏过湿润的泥土地,松软地落下一个接一个的脚印。
石头微微分神,转头去看那个少年的背影,发现路道之宽,除却他们与那个行色匆匆的少年以外,再无他人。
他的目光忽然有点黯淡。
...
水雾弥散的村子格外宁静,每家每户都深锁在自家的屋房内,春天萌芽的绿树站立在街道的两侧,无声地讲述着季节的变换,还有时间的流逝。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推至午后,小杨柳趴在窗台,看着屋檐上的流水滴滴答答地坠落到一个盛水的瓮里,看着街上那一颗颗坚韧的樟树,然后再看看远方,目光仿佛具备穿透力地凝视着那些远在湖边,隐没在山林和建筑外的柔软柳枝。
她喜欢看这些动静分明的事物,觉得就像是在看一本本会自动翻页的书。
她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觉得自己的名字就像是一副画,画间有山水,有浮云,有日光,有微漾的云烟。
还有一位分外遥远的故人。
空气清新,泥土湿润,那一位故人出现在湖的彼端,踏过水面,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从那模糊的身影来看,他应该是一个男人,高大英俊,眉宇温和。
他轻声地对她说,说一些只有他们之间才懂的话。
这一直以来都是她偷偷藏起的秘密,即便是先生,或者是老爹,也未曾当面提起过,但她还是会把这么一段似梦非梦的想象告诉杨华,虽然那家伙总是不以为然,问她,是不是看隔壁村那个姓马,名丽苏的臭三八写的那些玩意儿看多了?
这时候,小杨柳就会恶狠狠地瞪那个不懂风情的文盲一眼,气焰嚣张地跟他说,大哥,你这种土鳖就活该没人要,活该打一辈子光棍,人家马先生可是我们这一带所有女生的知音,她写的每一句话,都是我们心里头的话,她写的幻想,都是我们心里头的幻想,你不理解马先生的作品可以,但你一定要尊重马老师,马先生也很努力的好不好?
看着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杨华,她就会显得无比的得意洋洋。
然后,再看着明知道说不过自己,只能灰溜溜地逃跑的杨华,她就更是骄傲,少有得赞同私塾先生的说法,认为读书确实是有用的,至少还能用来欺负一下文盲。
但她却没想过,不是每一个文盲都乐意被她欺负,也不是每一个文盲乐意同她将那些呆板不中用的道理。
事实上,往往就是因为不讲道理,所以文盲才所以为文盲。
“柳儿,有客官上座嘞,”楼下传来一声老迈的吆喝,“爹在后厨里忙活呢,你快下来帮忙,给人客官倒茶!”
那是她父亲的声音,一个马上就要年过半百的老男人了,上半辈子不知道在村子外面的地方折腾过什么,总之混混沌沌的。
直到三十好几才辗转来到了这里,认识了她和杨华的母亲,转眼就陷入了爱河,开了一家小小的茶馆,生下这一对天天吵闹,不得消停的兄妹俩。
小时候,杨华总会在吃晚饭的时间里问他们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到底干了啥,是不是在像门口画像里的那个将军一样威风,叱咤风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最后因为看淡了江湖,才会退隐到这里来,像那些老侠客一样,开一家打听各路风云的茶馆?
对于过往,老杨总不会选择正面回答,面对家里这个混小子的询问,通常只是淡淡地说一句,食不言寝不语,有饭吃饭,没饭吃就闭嘴,都说虎门无犬子,假若老子真是将军,那还能生出你这瘪犊子不成?
估计是不能吧。
每听到这种回答,杨华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审视自己,发现自己真的就跟村子里的其他孩子没什么不同。
大家都一样,一样的普通的出身,过着一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久而久之,大家好像就会变成同一样的人,同一样的面容,同一样的人生。
就连最后死掉的时候,也会被埋在同一片土地下面。
没有多少波折,也不会有什么坎坷,平淡会从他出生开始,一直维持到他生命的尽头,他觉得这种生活很恐怖,想要找到打破僵局的办法,可始终都是徒劳。
读书读不来,干活又不出众,典型的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人称:“饭桶”。
此前,听到一对哥们儿讲过,湖里头可能藏着一笔古代遗留下来的财宝,要不,哥们儿几个,找天夜里去湖里头探探,看看能不能找着什么东西,找到那他妈可就发了,天大的一笔钱,一生一世花不完。
但他又没有勇气加入哥们儿的探险队。
一来觉得晚上去那个湖晦气,找不找得到宝藏还不一定,二来是担心有可能会惹上什么脏东西。
他一向对那些鬼鬼怪怪的东西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因为他相信那些玩意儿是存在的,也希望它们是存在的。
结果,他的哥们儿就再没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