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一直在留意着笛音传来的地方,那似乎才是这次事件的源头。
那一段飘忽的乐章,就像是催化剂,加速一系列事件的发展。
孩子也是再听到笛音才会进一步狂化的,跳过去追杀那些想要逃跑的人。
“注意笛音,”琳低声说,“我们的敌人在暗处,不止眼前这一个。”
男人们这才留意到那段虚无缥缈的笛音仍在火光中静静地流淌。
不知不觉间,竟被他们默认为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的背景音。
仿佛它由头到尾都是一直存在的,他们忽略了它,就像忽略了眼前的空气。
“喂,你们,”挥舞大刀的男人怒喝一声,“还在这里愣住干嘛?等开饭么?”
“快跟警官姑娘去找笛音的源头,丸太由我来拦着,你们快走,把那个藏头露尾的阴险家伙给我搜出来!”
“我可是...”他咬着牙,目露冷光,“有着一大堆的帐等着跟他算。”
“但...这森林那么大,杂音又太多,”有人犹豫着说,“叫我们往哪里找?”
“听不见...那就把你的耳朵张大点不就好了么,”男人没有回头看他,“如果连自己的感知都信不过,那在这个狗屁不通的世界上,你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要是觉得害怕就趁现在赶快滚蛋,这里不是什么懦夫之类的小男人能来的地方,没人有时间陪你过家家!”
他的话刚说完,孩子就对他擂出了一记侧攻的击拳,他的大刀稳固在孩子的另一只拳头,一时间没能招架过来,被孩子实实地一拳轰在腰间上。
洪流般的冲力顿时倾泻在男人的身上,他当即爆退了几步,才勉强刹住自己的身形,但体内的伤势却不可遏止地迸发。
剧痛在攀升,喉间的血液也在不停地上涌,但他终究还是站稳了脚跟,忍住了没有喊疼。
沉着的微光中,他满脸的坚毅,似乎全然不知牙齿已然被血染红。
“叔叔,玩游戏的时候,可不要分心哦。”孩子的声音就像夺命的鬼索,在火光明灭的空中飞腾而来。
“现在还不走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怒目圆瞪,迎上孩子的攻击。
他继续大吼,敞亮的音调迎着越发猛烈的攻势,嘹亮地拉升了一大段,“滚!你们这群家伙...都他妈给老子快滚!”
“算我求你们了,这是我和丸太...”他眼神明亮地直视孩子空洞的眼眶,“最后一次交谈了,就让我独自与他道别吧。”
“不管到最后...是我活下来了,还是他活下来了,都无关紧要了。”
“在此这前,大叔我啊,”他忽然沉下声来,“就让我啊...在这最后尾...”
“专心的送你一程吧!”他猛地昂起头颅,仿佛肺腑爆裂般地怒吼,“丸太,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
迎接他的不是从前那句嘹亮的男音,而是孩子朝着他冲来的一记致命的直拳。
“听到了就要回答!这是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礼貌!”
他悍勇地再一次舞起手里的大刀,刀锋劈砍在孩子坚如钢铁的肌肤上。
铿锵有力的一道金属交接的声响,男人被孩子的巨力打得后退了几步。
但这一次,他很快就稳住了自己的阵脚,不再像初时相遇那般陌生,那般鲁莽。
渐渐地,他开始熟悉上了这个孩子爆发出的恐怖力量,开始掌握住战斗的节奏,
一如他曾经坐在镇子里的一棵老榕树下,跟镇子里的一大帮孩子谈三到四那样。
慢慢的,他就开始熟悉了他们,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他们的快乐与苦恼,还有很多很多的那些...藏在他们心里,听起来多少有些天马行空的梦想。
这座山谷后面的镇子其实真不是很大,人们藏在心里的也就那一点儿的事,总是会那么一个片刻就不经意间说了出口,传来传去,很快就所有人都知道了。
有些话很聪明,有些话很蠢,又有些话根本就是把牛吹上了天,一点都不切实际。
但他从不会嘲笑孩子们的梦想,他认为有梦想其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如果能够持之以恒,无论将来会不会实现,那都会是一件非常厉害,非常了不起的事。
结果不一定重要,重要的是过程,要专注于眼下,走好眼前的每一步路,不要留下太过多的遗憾就好了。
他曾经这样跟孩子们说过,但经常会被某些人用一些什么“又老又没钱,连自己都管顾不好,还学什么人教孩子呢,真不知道害臊”之类的话反驳,他往往都会平静地接受,一笑置之。
他们说的对,他们并没有错,在很多已经发家致富的同龄人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卫队队长,一个芝麻绿豆那样的小官,每月的薪资刚刚仅够养活自己,在很多人的眼里,确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但是,他从不避讳这样,因为他热爱自己的工作,也知道,他们爱怎么说是他们的选择,他所能做的就是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就好比他会尊重每一个梦想。
在他的理解里,梦想是难得可贵的,是每一个人身上少有的一种...执念。
人生总是太过突然,又太多的变故,以致于没人敢肯定,明天的你会想些什么,明天的你又会出现在哪里。
就像此刻的别离,他也说不清楚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次见到身后的同伴。
冥冥之中,似乎他们三者之间,总有一方是要离去的。
年少的时候总想着要去改变世界,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是世界一直在改变自己。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这些威武雄壮的男人彼此之间都没有多说一句告别的话,缄默地相互背对着远去。
在生死离别的一刹那,语言总是缄默地失去了表达的能力。
此时无声胜过有声。
仿佛说再多也无益,说什么也多余,唯有不违背对方的初衷,奋力地活下去,才是最为理智,最为尊敬对方的选择。
或许,人生总是这样,难免遇上一项又一项不断向前递推、又不可逃避的选择。
绿色的植被飞速地掠过眼前,琳快步奔跑在山林之间,努力地让自己的心境保持平稳,以便扩开五感,顺着那一阵缥缈的歌声路径,辨别出声源的方向。
在此前数个月的夜晚里,在那一座人员稀疏的学院中,她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勉强看清那个家伙的动作,感触到他那如风一般飘忽的身法。
或许,那个家伙并不知道,其实她一直以来都是在追逐,追逐着他的脚步。
那个家伙站在她的面前,高不可攀,就像山岳一样不可逾越,令她深感无力。
有时候,她也想证明自己,告诉那个迟钝的家伙,自己不是什么无用的花瓶,也是可以...和他并肩而立的。
付出和收获向来是对等的,如果一个女人完全靠外貌和妆容来取悦男人,那她终究也是会有失去那个男人的时候。
因为,妆容和外貌在浩荡的岁月洪流之前,不过是一张薄如蝉翼般的纱巾,稍稍一冲就会碎掉。
而恰恰相反,唯有灵魂这种并不实在的东西才能抵挡住岁月的洪流,并且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砺当中,变得更为的闪亮,更为的光彩炫目,可以惊艳到一个人,甚至一群人,照亮他们的人生。
她想,她应该是想成为后面的那一种人吧,强大而独立,用平等的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平等地爱上一个愿意与她对等的人。
她心里的那个天真幼稚得有点可笑的夙愿不曾抹去过,她是那样由衷地希望世界和平,人人平等。
可是,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却总在告诉着她,现实终究事违人愿。
好比此刻,那阵笛音忽然中断了,那一条萦绕在山林之间,看不见的声音之线就这样没有征兆地消失了。
她失去了唯一的线索,茫然不知地停下来,站在树林与草丛的中央。
就像一个迷路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