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擦的裂响,像是牙齿咬碎骨骼,又像是玻璃掉落在地上的响声,挽弓的男人愤怒地拉张开手里的长弓,狠厉地盯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小孩。
小孩的脸上沾满了溅溢出来的血,那个被他咬在嘴里的可怜人,甚至还没发出一声惨痛的哀嚎,便已魂归于西天。
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他们不知不觉之间悄然远去了。
挽弓的男人知道,从孩子咬下口的那一刹那开始,他们过往一起的生活,便已就此彻底地宣布结束了。
无形之中,他们被一股不知名的、诡秘的力量分隔开来,从此相恨相杀。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一旦做下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不能因为做错事的人是小孩就可以逃避责罚...杀了人,是要偿命的。
直到现在,男人甚至不知道这具扭曲变形的巨大躯体里,当初那个孩子的灵魂是否仍旧存在,就这样贸贸然地跟他告别了。
或许,真正的丸太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具妖魔炼制的傀儡。
没有再多的犹豫,也没有更多的怜悯,挽弓的男人松开了手中的羽箭。
铁石锻造的箭头飞梭过他与孩子之间的微末距离,倏地一声嘹亮的响声,箭矢径直地撞进了孩子的眼瞳之中。
就像是击碎了他们共同拥有的从前。
孩子的牙口仿佛松动了一下,那残余的半截身体随之掉到了地上。
笔直的羽箭挺立在孩子的脸部上,精准地命中了他的瞳孔,深入到他的脑髓之中,几乎在一瞬之间撕碎了他的一部分大脑神经,令得他停止了所有的行动,在剧痛来临前的一瞬间彻底地死去。
这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后的仁慈。
孤冷的风中,这个孤独的大孩子就像是处在****之中的一座矗立在海崖边的铁塔,微倾的身体,斜在渺茫的风里,似乎随时都会坠入大海,在礁石上摔得粉碎,最后淹没在狂浪之下。
他似乎马上就要死了,就像沉船坠入海底,冰冷的沉沦,那就是属于他的,最后的,永恒的...归宿。
事实应该就是这样的,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站在命运这个庞大的命题跟前,都是那样的渺小无力,无可奈何。
但是,孩子没有即刻死去,他忽然蹲下身来,用手捂住那只受伤的眼睛。
殷红的血水汩汩地渗出他的指缝,沿着羽箭流淌,一滴一滴,无声地掉落在地上。
“叔叔...好厉害啊。”孩子用低迷的声音说。
“好喜欢...”他忽然抬起头,用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挽弓的男人。
那一刻,波谲云诡的海面忽然间咆哮了,原来那座铁塔没有倒下去,反而是浩荡的海水忽然升腾了上来。
黑色的巨兽在海底苏醒,缓缓浮露在海面之上,遥望着那座渺小的铁塔,漆黑色的瞳孔中绽露出永恒的时光。
“只有死亡...才是永恒的归宿。”风里不知谁人在轻声念诵。
“好喜欢,叔叔的眼睛,”孩子轻微地笑了起来。
“好吃...的眼睛。”他看着男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着男人说。
黑暗深处传来鬼魅的呢喃,那些飞散在四处的萤火虫像是被血染上了一样,慢慢地转变成了腥红色的光芒。
孩子抓住了那只箭,连带那一颗眼珠,猛地将它从自己的脸庞内拔出。
浓稠的液体在孩子的一力拉扯之下,忘情地随着黑红色的箭头喷涌出来。
他握着那支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平滑的弧线,随即反握在手,将致命的尖角对准了火光中的所有人。
“不好!他...他要杀过来了!”有人惊恐地大喊,尖锐的嗓门就像是能够抓破人的头皮的金属刮擦声,顿时惊醒了场内每一个仍旧迷失在无边恐惧之中的人。
“妖怪!那是妖怪!会吃人的妖怪!”他们哆嗦地往后撤步。
人们惊恐地瞪大眼,先前的一幕幕仿佛重演,放慢拉长地倒映在他们的脑海里,恐惧在漫漫地渗透,如毒液侵蚀人的心脏。
随着那一声最初的尖叫开始,失去理智的人们便如连环爆炸般接连地炸开,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顿时响彻整座山林的上空。
霎时间,被箭头指向的人们乱成一团,有人扬起马鞭,不要命地拍打在马匹的身上,着急地想要快步逃跑。
有人则猛地将手中的火把,铁器,以及一切可以拿得动的东西,拼命地朝那个巨大的孩子砸去。
他们也不再管能不能救下这个孩子了,他们只想快点杀死这个孩子模样的怪物,哪怕在不怎么遥远的昔日里,这个孩子曾是他们的同胞,但也无所谓了。
他已经不再是人了,不能再算作他们的同胞,此时此刻,他变成了一头妖怪,而且还吃了一个人。
没有一只吃过人的妖怪是可以原谅的,它们都应该被愤怒的人们杀死,这才是因果相报的道理。
但他们的攻击似乎并没有明显的作用,孩子依旧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准备投掷箭矢的姿势。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唯独那一只仍然完好的眼睛在不停地转动。
他似乎在等待,等待最好的,最好玩的时机降临。
当逃窜的人们接连驾驭着马匹,就要冲出列阵的时候,他挂在的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就像是一件发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
跑,尽情地跑,没有什么是比碾碎别人的希望来得更痛快的事了。
他似乎深谙这个病态的道理。
然后,他就将手里的箭矢投掷出去,对准那些逃跑的人们重叠在一起的脑袋,似乎在猜想着这一击能够射穿多少个头颅。
但他的美好愿景被挽弓的男人打破了,就在那支追杀逃亡者的箭矢离手的瞬间,挽弓的男人同样朝相同的方向射出了一箭。
两支同源不同人的箭矢相遇在猎杀的半途上,各不相让地相激在一起。
最后冲抵走绝大部分的冲力,箭头折转向不同的方向,斜插落马蹄踏过的泥地上。
美梦落空,就像是飘落的枯叶。
孩子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远远地注视着那些逃亡者的离去,涨裂的衣衫被人们砸来的火把点燃,木棍反弹到四周,零零洒洒地散落在各个地方,仿佛欲要衍成燃遍山林的火海,他站在火光环绕的地方,浑身沐浴着通红的火焰,可足够烧熟生肉的高温却对他毫无作用。
他厌恶地瞪了挽弓男人一眼,但并没有向他出手,在烈火背景后的黑暗之中,不知何时飘来了悠扬的牧笛曲。
琳心里陡然震了一下,无端地觉得此时此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正有一双黑红色的眼睛在缓缓睁开,他或者她,在用玩味地眼光瞭望四面八方。
她看着火光后面的黑暗,就像是对上那一双黑红色的眼睛。
丢罢所有零碎物件的男人们发出震耳的怒吼,高举起各式各样的武器,向孩子冲杀过去,琳猛地回过神来,握住了别再腰间的长刀,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
高亢的呼声,尖锐的马嘶,悠游的笛音,所有所有光怪陆离的声音交错在一起,就像是在合奏一首诡异血腥的交响曲。
琳歇力地让自己保持镇定,可心里的恐惧却止不住地往外冒出。
她忽然间变得很害怕,很怕被那双的眼睛看到,很害怕死在这个山高路远的夜晚,害怕再也见不到那个邋里邋遢的王八蛋了。
她和他分明才刚刚搞在了一起,一起做了一些应该做和不应该做的事,其实感情也没有深到哪里去。
在这个放荡不羁的年代,女孩和不认识的男孩睡上一觉也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而已。
就是寂寞的时候,大家都有需求,大家都只是各取所需而已,也不用管对方的心里有没有自己,到底不过是一夜之间的风流。
天亮的时候,一起都会恢复原状,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欠过谁。
可她就是不想这么快就失去他,这么快就要离他而去,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爱情,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在以后的时间里,做完所有想到的和暂时还没想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