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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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来附一太平间的第六天,明天后公司就要让他们去另一家医院,也就是省立了。
东仔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挠头。
他前天看到小蜘蛛和植物人老爷爷,加上每天到地下室看的周鹏翔。
前晚他没打游戏,想到该怎么把他们写下来。
烟灰缸发出滤嘴烧起来的糊味,东仔写不出。
他感觉怎么写都绕不开死亡两字,他都不明白,更何况去明白周鹏翔他们。
看了遍自己的日记,他觉得这几天的事情,如果写的像日记里一样带着主观情感,怎么看都如此不真实,不像是自己亲眼看见的那样。
“如果我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写出来,而不是用我的眼睛看到后的去表达,这样写会不会好很多。”
东仔抬头自问,他想了下。
“那样会不会太凉薄了?”
他想着这些天看见的画面,说。
“来单了,你们去不去?”
今天附一值班的陈哥对四个人问。
“快点,就医院这的单。”
身材壮硕的他急忙带上塑料手套,看了眼里面的实习生说。
“去。”
四人都起身,包括了口水妹。
“四个都可以去么?”
东仔问。
“走吧走吧,没事。”
不在意细节的陈哥推出电梯的担架车出来。
“怎么去那么多个?”
附一的领导问,他是管理这几个入殓师的总监。
“去学啊!他们还没接过医院的单。”
陈哥甩都不甩他,叫东仔几个跟上。
五个人走在医院道路上,那担架车在坑洼中叮当响。
路人看着他们急匆匆推着担架离开。
“不是派车么,就这么用担架?”
东仔在路上忍不住问,他隐约了解医院接体回太平间,就是直接推着担架来去,在大庭广众下。
会不会太煞了。
“这么近派什么车?”
陈哥反而听着觉得疑惑。
“等等也是这么回来?没其他小道的么。”
东仔不理解道。
“那不然怎么回来。”
陈哥转头对他问。
“我们等等是去ICU那,你们去过没有。”
“还没。”
四个人答道。
“我们接体不能走正常梯,就大厅那个电梯我们不能用,我们要走***或者***,从后面进去,然后原路返回。”
陈哥告诉他们。
“这边都比较简单,因为医院比较小,哪个位置病区就那几条路,明天你们去了省立,接体就比较麻烦了。他们那边很大,你们倒时要背很多路线了。”
“等下你们在旁边看着就好,帮忙扶一下就行。”
胖胖的陈哥在***门口对他们说。
污物梯里,有个保洁阿姨推着货架车出来。
车里堆满了黄色塑料袋,写着医疗废物和生化污染危险标志。
他们走进去,陈哥按了下三楼。
安静中,缓缓上升。
狭窄发臭的电梯里,站着五个人,中间放了架放死人的担架车。
“到了。”
陈哥拉着担架,他推开ICU的后门说。
那干净的地板散着反光,里面没有医院走廊那种消毒味,反而闻起来让人有些舒适。
头顶的灯传来温度,东仔好奇看着。
他从来没来过ICU。
旁边放满了仪器,就是带着屏幕能推动的东西。
东仔只在美剧里看过这东西,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
“等走过这条路,就到了,你们在旁边看着就行。”
陈哥在前面带路说。
东仔看向放满东西,只通人的走廊,他们在后面跟随。
绕过了一大圈,陈哥打开又一扇门。
里面温暖的光照来,豁然开朗,传来温暖干净的空气。
“哇。”
见着这一幕的东仔内心停住。
这宽阔的大厅,中间有个圆圈的桌台,放着电脑显示屏文件,各种纸张。
桌台里有许多医生和护士,每个人都忙碌无比,穿着绿色和紫色ICU工作服,戴上帽子口罩,套上手套鞋套。
大厅各处都是敞亮的大隔间,里面有调节的大型病床,旁边有呼吸机和心跳仪之类的。
那些走动的医生护士看向突然出现的五人,推着担架车。
东仔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他第一次来ICU。
这地方感觉好舒适和放松,各种专业仪器,还有专门的医生护士全天照看。
他感觉真的好高级啊,这简直是有钱人才能体验的东西。
又看见那些躺在房间里的病人,东仔透过房间玻璃,看到里面鼻子插着管昏迷的人,身上没一件衣服盖着被子。
他又没那么羡慕了。
“十九号,十九号,他死亡登记卡呢。”
陈哥找客服发给他的位置,见着十九号病房。
他推着车过去,旁边的一个医生走来跟他交谈,看去是认识。
“登记卡这里,刚刚一条龙进来过,把衣服已经给他穿上去了。”
医生递来卡片,对陈哥说。
“哎,没事,我先接下去吧,家属呢。”
听到一条龙,陈哥皱了下眉,他知道后问。
“在外面呢,就他一个儿子在那。”
医生说。
“等下叫他跟着我们。”
陈哥推车到十九号门口,对医生道。
“我刚刚跟他说了,这几个是?”
医生看向陈哥背后跟随的四人问。
“实习生,他们刚来的。”
陈哥边打开手机,把到达的信息发给客服边说。
“哦哦,怪不得这么年轻。”
医生谨慎点头道,好奇的看了眼熟悉的陈哥背后的实习生。
他们突然出现在ICU里,除去小赖和口水妹外,另外三个人都高大的多。
全部都一身黑衣或者西装,突兀的站在那。
只有担架车推动的声音,旁边的护士医生都停下手看向他们。
因为初来乍到,或者说知道要严肃好点。
实习生都神色漠然,猴子都没扯皮说话,小赖插着手站在后面,高挑的口水妹平静看着。
更别说一副死马脸的东仔了。
乡下人的他总觉得高文凭的医生护士看不起做死人活的自己。
十九号病床里,那个张着嘴的死人躺在那。
隔壁十八号床的病人还好奇看向这边。
他身上穿好了中山装,这是寿衣的一种。
“来,帮忙抬下。”
陈哥见着家属进不来,对东仔他们说。
猴子跟东仔两个人帮忙,打开了裹尸袋走向遗体。
这是个男性的老人家,花白头发下闭着眼。
东仔和猴子抓起遗体的脚,另一手抬起的陈哥举起手臂,那躯干瘫在那,像一身无力。
“热的?”
东仔摸着指尖有些发烫的遗体,叹道。
猴子也一脸震惊看向他。
陈哥迅速一手抓起就要把遗体往担架车上丢。
谨慎轻缓的猴子两人来不及跟上。
“不用这么小心。”
陈哥看着警惕的两人笑道。
“诶,你们是太平间的么?”
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在后面对小赖问。
小赖见着他跟自己打招呼,依旧插着手理都没理。
留着那个跟他们年纪不大的医生和旁边的两个护士尴尬。
“走吧,可以去叫家属了。”
陈哥对递给自己卡片的医生道。
五人来也匆匆,又匆匆离开。
在狭小的后走廊里,一个高大的男子走来。
他扎了束长发马尾,衣着靓丽。
“你是家属吧?”
陈哥问。
“对对,我是他儿子。”
男子说。
“我们是太平间的,你跟着我们走就好了。”
陈哥介绍道。
“好好。”
男子看着担架车,那裹尸袋一片黄色看不见里面的尸体。
“呜呜。”
东仔听到背后那男子在啜泣的声音。
这名逝者最后只有他儿子在这么。
他不理解。
担架车从污物梯下来,他们走回原来去的路上。
医院旁边就是福建医科大学,旁边的大学侧门正好靠在这。
那些学生刚好出来。
见着几人推着担架车,那黄色的裹尸袋鼓起,在告诉其他人里面有什么东西。
“你看,死人啊。”
两个学生停住惊恐道,睁大眼睛看着。
听到她们对话的东仔没说话,几人都没说话。
都只是干着自己的活,跟随的逝者家属也有些安静。
“您来推吧,送您父亲这一程。”
扶着担架车后面的东仔对他说。
见着东仔对他讲话,他愣了下听完连忙接过。
“呜呜。”
东仔看着这个一米九几的年轻男子在那边推车边啜泣,像个孩子。
在路上,那所有路人都停下对他们侧目。
到了太平间里,遗体被电梯送往地下室。
“来,你是儿子对吧,来抱下头。”
陈哥对他说,遗体要移入冰棺。
逝者除去他儿子外,也就逝者的侄女来了。
东仔看他们哭着,那个男子跟自己差不多大。
他了解不到这种年纪失去父亲的感觉。
东仔觉得这两个家属现在的伤心,他们只是因为有些触景生情。
男子把父亲移入冰棺后,他又一脸平静。
问起了些后事的处理。
东仔看着他一会面无表情,一会嘤嘤哭声。
“我现在在太平间。”
男子接起电话,一脸平淡的说着。
陈哥东仔他们上楼了。
“哇,我还是第一次去ICU,真豪华里面。”
东仔叹道。
“你以为,住进去一晚上都要几万块。”
陈哥对他笑说。
“我们现在干嘛?”
东仔问。
“等殡仪馆的车来,他没打算做服务。这具有点问题的。”
陈哥想着当时在ICU那个医生对自己说的悄悄话,对东仔几人说。
留下听不懂意思的四人在身后。
猴子几人在办公司里玩手机,东仔闲坐的无聊,站在门外。
等殡仪馆的车来了,东仔见着男子让司机几人抬上去,然后到法医那做死亡鉴定。
法医?东仔有些好奇。
“你这很麻烦的,等下要去警察局又要回来的,你做鉴定很久的,我们没时间等你的。”
经验老道的殡仪馆司机对他说。
“那先送我爸去那,等下能不能送回这来。”
男子对太平间的经理问。
“你确定要做鉴定么?那你先过去在说吧。”
经理对他说。
等他们离开。
东仔听着经理在和陈哥议论。
“怎么还要送去法医那验尸?”
陈哥不理解问。
“他这边跟医院有纠纷的,你不知道么?”
经理对他说。
“他现在死亡证明都没开出来,现在医院几个医生主任都还没搞清楚死因,在那开会。”
“难怪,你等下真让他送回来?”
陈哥对他问道。
“怎么可能,他送过去后面就是他的事情了,想接回我们这还是殡仪馆那边,看他怎么弄了。”
经理正说着,太平间的领导刚好走出来。
“不能让他送回来!都有纠纷的还送我们这干嘛?这些能不放我们这就不放我们这。”
领导生气的对两人喝道,经理听完连忙打起电话。
“他这就不能放回我们这,放这了就不可能管了。这种纠纷的东西你们干到现在还不懂么?能离远点就离远点,还嫌公司放的这些不够多么?”
领导在那骂道。
听明白意思的东仔,转身离开了。
“诶,东仔你知道我刚刚跟大聪明说我们去ICU接体,你知道大聪明怎么说么?”
猴子笑着拉住东仔说。
“她说ICU她又不是没住过。”
“你们发现那些ICU的医生护士没有,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大。”
东仔说。
“我刚问陈哥,他说那些ICU的也是刚毕业来实习的学生。”
小赖想起说道。
“人家读个大学本科,医院工作,当个医生护士多么体面。”
东仔叹口气说。
而将来做死人活的四人都刚从中专出来。
“刚刚他们找我聊天,拽的要死,突然对我诶一声,我都没想理。”
小赖冷笑道,他想说文凭再高,可也没什么牛逼的。
“法克..”
东仔这见着ICU后,他在想当时好好读书会不会跟这些医生护士一样。
然后抛开想法,准备把今天这具遗体的记录写进去。
他按着手机,打下第八具这三字。
忽然想到什么。
等写完,他又开始写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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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用数目来记这些遗体时候,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把他们当物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