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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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仔实习这段时间,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吉利和不吉利了。
同一栋楼里,两天办了两场丧事。
东仔没想到还会再来这个小区。
昨天傍晚他们还和在泉州实习的另外几人去吃饭。
早晨,东仔被张哥叫醒。
让他再出来做单,怕他手生了。
大清早,那仪仗队在丧属的单元楼下奏乐。
铜锣,皮鼓,噼里啪啦大响,扰人清净。
福建靠海,离海特别近。
在这总会有风。
风不是吹来,而是刮过。
耳朵都是风呼呼的声音,衣角晃动。
何况是冬天。
几人就在楼外等着。
东仔,张哥陈哥,和另外两个司机。
寒风里,绿化带旁。
他们就站在那看着仪仗队奏哀乐。
“这边风俗其实都差不多,但福州这是城市,不然跟长乐那边一样。”
张哥正把经验告诉给东仔。
“会把棺材抬着绕村子一圈,这些仪仗队要在后面跟着的。但福州这边是不允许的,就拿遗像代替,绕着小区唱一圈,你看开始了。”
张哥指着出发的仪仗队说。
天太冷了,东仔下巴都在发颤。
给陈哥发了支烟,自己也点起一支。
正继续讲着的张哥见着,对他说。
“给就全给啊,司机不给?”
别了下旁边站着的两个司机。
东仔看向张哥,还是给那两人递烟过去。
“这些人情事故你也要学的。”
张哥插着手,有些发冷的吐出雾气,看向远处对说。
东仔低下头笑着。
这仪仗队是昨天做的那家请的,今天出殡。
风俗来说,这种事不能撞。
要等这家出殡完,他们才能上去做另一家的入殓。
仪仗队转完回来,里面都是大妈大爷的一辈。
几人脱下手套,拿起保温杯喝水休息。
殡仪馆的师傅开始干活,接遗体下来。
其实抬棺也非常挣钱的,在这边一趟至少两百。
“看到棺材上那个被子了么,那个是他们娘家那边的,到时还要拿回去。”
张哥指着棺材上的棉被,逝者上车后,家属就撤走收起来了。
东仔还没开口问为什么,仪仗队的领唱走来。
这是个留着极长马尾的女子,穿着黑色束身大衣,黑色皮制高跟鞋,黑色手套。
一身黑,但特别凸显她的身材。
很明显看见她那圆润硕大的屁股。
女子走来跟张哥陈哥打招呼聊天,不过两人倒不怎么给这女子好脸。
看起来互相认识,两人就是有一句应一句,并不太想多聊。
女子也不在意,依旧热情讲述着,特别想拉近关系。
东仔觉得无趣,走去路边的游乐设施,就是人站在那可以晃着腿玩的东西。
打发着时间,等仪仗队的音响设施都装车了,女子准备离去,走向面包车。
那背影像花瓶,一扭一个形状。
正发神,张哥走向他。
满脸胡渣又穿身笔挺黑色西装的张哥,和一米八四穿黑色运动服的东仔。
两个成年人就这样晃着腿玩,像两个傻逼。
“知道那个女的干嘛那么骚的找我们么?”
张哥对他问。
明白意思觉得无趣的东仔叹口气。
“因为她这些唱死人歌的,跟我们公司这些人熟了,她业务也会多。”
张哥提了下眉,有些没想到东仔会知道。
“嗯,你能知道就好。”
张哥一副过来人的点点头道。
“所以说这社会就是看钱的,每个人都一样。我告诉你,出去在外面很多人都别信,没有天下掉大饼的事情。你看不然这么漂亮的少妇找我们干嘛。”
“你看你陈哥都知道,这种女的能自己走过来认识肯定有问题。不然真是认识一下?看上我们什么,还不是钱。”
张哥正滔滔不绝讲着社会道理。
“哎,没意思。”
东仔最讨厌别人对他说教,何况是讲这些。
“什么没意思,你现在十八了吧,已经是要出来社会的了,肯定要出社会的,迟早的。我们是过来人,不是我们想说你,是这社会就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不听以后肯定会吃亏的。”
张哥认真看向他。
“像你,其实省立那个后面来的实习生我不知道。但来附一的这几个,你是出单最多,学东西也最勤快。大早上天没亮你会跟单,凌晨你也会。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但领导不知道啊。”
“现在你们这几个实习生里,领导对你的印象最差。你说你明明做了事,但没人知道,那你不是吃亏么。我们是知道你做最多,但领导不觉得啊。”
东仔状态很差,一点也不想关心这些逼事,也不在意。
“我管他们怎么看我,我是来学东西的,学到就行了。”
东仔皱着眉回道。
张哥愣了愣,接着说。
“我知道你是来学东西的,但是你说自己明明做了这么多,但领导不认可,最后还批评你。到后面还不是你自己吃亏。你的成绩他们看不见,不认可。你就吃亏了啊。”
“张哥,我们这几个实习生的水平,是不是我是最好的?”
东仔突然对他问道。
“省里那个重庆来的我不知道,那个是香蓝教的。但我见到的这几个里,你确实算是最好的。”
张哥想了想说。
“那就行,入殓算合格了吧。”
东仔问。
“什么那就行,你之前做的都挺好的,结果后面这段时间都不上班跑出去玩,你看看昨天连顺序都弄错了,水平就不稳定你知道么。”
张哥对他说。
“而且,哎,我想跟你说的不是你能力,你能力是可以的,我是知道的。不然就让你跟之前那个在市一的猴子一样每天睡觉,还有附一这个女生我都不想叫她出单了,就不管你了知道吧。”
“我想说的是你的态度。这就是你现在要学的东西,现在领导都觉得你态度最差,现在就是你要学的。”
张哥讲的头头是到。
东仔最讨厌就是这种,好像站在高点去评判别人,好像自己多么高等,别人多低等一样。
就跟老师一样。
“张哥你知道么,我是不一定要吃这碗饭的。我是来学东西的,想着多门手艺。如果不想干了,我可以回家做生意。猴子也一样,他家里是当官的,这实习结束他就回北方了。现在领导是不是觉得小赖态度最好?”
东仔看向他问。
张哥思考了下,点点头。
“那是他没办法,他家里条件一半,爸妈都在打工也没背景。他只能这样,我跟猴子不同。我们还能挥霍下。他是不得不这样,要吃这碗饭的话。”
东仔说。
“这就不能这样知道吧,不能说你,哦不想干了。回家了,像你说回去做生意了。然后还是这个样子,不能的。做生意你也得不能这样。”
“没人想低头,我们也想看领导不爽就叼他,但没办法啊,你得在他下面上班赚钱的。你以为我们想舔,想天天拍领导马屁。没办法的,你做生意的话更要这样。”
张哥继续讲着一堆废话。
东仔是一个字也不想听了。
两个人生活的环境不一样,但生活在狭隘脆弱的地方肯定不是他。
经历的太少,头头是道的废话懂的太多。
那些社会道理,去电子厂随便拉个红头发的非主流都说的比他好。
他也明白张哥是对他好,但多少有些多余了。
几人上了八楼。
那逝者的卧室还是飘散着死人味。
只是房间没那么温暖,味道没昨天那么浓郁。
八十六岁,男性。
老人家是七点走的,三点还肚子饿叫保姆煮东西吃。
遗体十分瘦弱,身体完整,没淤青和尸斑,什么都没有。
就是死了,嘴唇白了。
两年前摔跤后得了脑梗。在打吊瓶时候,护士打错瓶。
导致问题更大,后面路都走不了了。
老人和家属十分善良,没有责怪和投诉,只是放过了。
做完入殓的东仔对遗体看了又看。
瘦弱的老人穿着不合身的蓝色寿衣,涂上腮红,戴着八角圆帽。
闭着眼躺在那。
有点小孩,像个瓷娃娃,看起来像特别可爱的死人。
东仔内心莫名想笑,看着眼前的遗体,感觉到黑色幽默。
回去时候,东仔没上车。
他说不想上班了,要出去玩。
张哥他们还尊重了他的想法,叫他玩开心点。
路上。
东仔走在那。
走到茶亭,走在仁德路。
前面是五一广场,福州大剧院。
他看向周围走动的人,又不敢看。
他说。
我看向那些活人,好像会动的尸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