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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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凌晨的街道寂静,空无声音。
什么都没有,门铺店都关上铁闸。
东仔看到熟悉的道路,他曾经来过这里。
一年前两个月,他和小赖两人流浪时走过这。
戎志哥开车很稳。
冬天夜里的空气,冰凉如水。
从脸颊和耳垂上划过,那风灌入肺里,冷的窒息。
“到了。”
戎志哥说。
人民医院很小,在门口扎了个帐篷,做防疫工作。
当戎志哥领着东仔走进去。
“啊~~~”
帐篷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哭声。
“停下,你们干嘛的?先登记。”
保安大爷见着两人急匆匆进来。
“我们太平间的,里面挺急的。”
戎志哥看了眼手表连忙说。
疫情期间,需要登记和检查体温。
“那,那不用登记了,测下体温就行。”
保安见他们有要事,拿来体温枪。
东仔好奇看着旁边的年轻女子。
她坐在帐篷里的木椅上,光着脚。
两撇眼泪流下来,哭的像个孩子。
“她干嘛了?”
东仔伸出手臂好奇问。
“她脚给蜜蜂叮了,在等医生。”
大爷测着他体温答。
噗嗤,东仔听完笑起来。
看她哭的那么厉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痛啊!哇啊啊~”
等两人进去后,背后依旧传来那女子的哭声。
“哪楼?”
两人戴着口罩,东仔问。
“四楼,肿瘤科。”
戎志哥领着他快步往前走去。
今天和戎志哥出单的,是市一的黎哥。
在猴子和现在小赖没在市一时候,都是黎哥一个人在那住。
东仔很少和他接触到,加上黎哥平常都是个沉默的人,除了出单外也很少见到他。
黎哥已经推担架车,在上面等他们了。
“干嘛的?”
楼下门口的保安问。
“太平间。”
戎志不耐烦道。
两人径直走进电梯。
到了四楼,人民医院并不是什么大医院。
走廊并没有什么人,只是关灯的大厅上有许多贫穷的人睡在铁椅上,头下枕着行李。
漆黑中,那些睡着的人抬头看向出现的他们。拉了拉身旁用床单包裹的行李。
“这边。”
戎志哥说。
明亮干净的肿瘤科病房外,并没有人。
只有两个值班厅的护士。
周围安静无声。
“五十六号床,就右边第三间。”
护士递来死亡卡,指了指位置。就低下头继续忙活,并没有带领几人去。
“看到了,看到了。”
戎志哥看见走廊深处,对两人摇手的黎哥。
“小心。”
东仔看见戎志哥走路摇摇晃晃,突然撞了下墙壁。
“没事。”
戎志哥满眼的血丝说。
他这两天都没怎么睡觉,身体已经快受不了了。
“你没事吧?”
黎哥担心问,递来了手套。
“没事,就是有点累。”
戎志哥摸了把脸。
门口除了他们三人外,还站着个年轻人。
看似二十来岁,背着个廉价的黑色旅行包,眼神呆愣老实。
穿着平庸,两鬓的杂乱头发遮住耳朵,已经有段时间没理发了。
他站在那一动不动,什么话都不说。
只是看着三人。
“家属是吧?”
戎志哥问。
年轻人看他来搭话,楞了楞点点头。
“里面那位是你的?”
戎志哥接着问。
病房里空荡无比,什么病人都没有,甚至不说,都没人知道有一个死人躺在最里面。
“我是他儿子。”
年轻人开口道。
“那麻烦你帮忙抬下你父亲的头。”
戎志哥对他点头道。
年轻人似乎没想到这点,神色有些吃惊了下,看向说这话的戎志哥。
“嗯。”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听从的点点头。
四人推着担架车进去。
病房很窄,不是重症病房那么宽阔。
他们走向最里面,看到了逝者。
四十四岁,男性。
床上被子都没有,他就躺在那,张着嘴巴。
死了,不动了。
但依旧能感觉的出逝者生前是个脾气极差的人。
枯瘦,面相凶恶。
衣着简陋。
穿着薄薄的发黄长袖,似乎因为寒冷天气,多加了件黑色皮外套。有些鬓白的头发梳成那个年代流行的三七分,死在普通病房里。
他死前连病服都没穿,像是到了医院,仓皇躺在病床上就死了。
东仔看向家属。
那年轻人的眼神没什么波动,表情也没有,只是看着。
“来,帮忙抬下头。”
戎志哥移好担架车,靠在病床旁说。
年轻人有些紧张的环顾四周。
病床狭窄的不能过人,他试图尝试挤了下,但还是不能过去。
他没有办法,只能呆呆的看向戎志哥。
“可以直接踩上去的,踩床上。”
戎志哥疲惫的皱眉道。
东仔和黎哥看向说这话的他。
年轻人听他这么,愣了愣就踩在床上。
“怎么抬?”
年轻人蹲在遗体的头前,他有些不耐烦的问。
“就这样,抬起来就好了。”
黎哥小声提醒道。
四人搬起松垮的遗体,放向担架车。
黎哥帮姿势不好的年轻人接过遗体的头。
“好了,这边走。”
黎哥对他说。
“你先去前面给你父亲开死亡证明。”
指了指值班厅。
“怎么开?”
年轻人皱眉问。
“你直接问护士就好了,她会告诉你的。”
黎哥没想到年轻人会问自己,他解释道。
“我们在这等你,然后一起去太平间。”
黎哥对他说。
年轻人听完,在原地顿了顿。
就走去值班厅。
东仔看去。
“你就是XXX的紧急联系人对吧。”
走廊安静,护士的声音传来。
“对,我是他儿子。”
“身份证给我看下。”
年轻人脱下背包,拉开链子往里掏着东西。
“哈啊~”
戎志哥打了个哈欠,他双眼发红整个人都不对劲。
靠在墙上,没一点精神气了。
“哎,等下还要洽谈和做服务。一个小时都不知道搞不搞的完。”
戎志哥累的已经受不了了。
“哥,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跟黎哥做就好了。”
东仔想了想说。
“是啊,你回去睡觉吧。”
黎哥也劝道。
“啊?那老板你行不行啊。”
戎志哥看向东仔问。
“可以的。”
东仔点点头。
“嗯...那我先回去了。”
戎志哥叹了口气,他拍了拍东仔肩膀。
“谢了,那你怎么回去。”
他正离开突然转回头问。
“我载他吧,你先回去睡觉。”
黎哥回答。
“嗯,走了。”
戎志哥点点头,挥手离开了。
“这边。”
看年轻人弄完,黎哥对他说。
东仔帮忙推着担架车,年轻人跟在后面走进电梯。
大厅黑灯下睡着人有些抬头看着他们离开。
年轻人路上沉默寡言,没有什么要问的。
人民医院的路非常破,那的太平间也很破。
路上颠簸,抖的担架车叮当响。
东仔抬高了后轮,让遗体最后一程走的平稳些。
“不用,不用,放下来就好了。”
领车的黎哥看见后,意思东仔不用这么辛苦。
“路太抖了。”
东仔说。
前面就有个非常斜的坡。
黎哥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来吧,你去前面。”
黎哥从后面拉住。
让担架车在斜坡上缓缓行驶。
前面有个歪曲小径,靠在楼房背后,贴着围墙。
尽头就是铁棚搭成的简陋房子,那是人民医院的太平间。
里面有灯亮着,提前到达的经理坐在里面。
柜子是灰,地板是灰,连里面备用的冰棺都是灰。
“家属么?”
黎哥打开门,除了办公室外只有个小房间。
将担架车推进去后,黎哥拿来纸巾。
两人擦了擦椅子。
“你坐吧。”
东仔递给家属,和黎哥坐在一旁。
他们是做服务的,要等家属跟经理商量好做什么服务,确定完才轮到他们干活。
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站在那,似乎发生这样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是站在那踌躇不安。
他接过椅子坐在一旁。
经理跟他讲述介绍了许多,他只是沉默的听着。
“所以?你要选哪种。”
经理说完看向他。
年轻人依旧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商品单。
“你可以选这个套餐,就一千八,但擦身更衣化妆,该有的都有,很多人都是选这个。”
看家属年轻,估计不信任他,怕给骗了。
经理介绍完后对他说。
“放心,我们公司的价格是民政厅要求的,完全公开透明。不会骗你,我们不是外面的一条龙。”
年轻人听完连忙点点头,但依旧没有什么表达,只是低头看着纸张。
“所以?”
经理看着他不动,依旧在浪费时间,他再问。
“就。就这个吧。”
年轻人小声顿挫道。
“确定么?”
经理询问。
等经理说完这句,年轻人又陷入安静。
过了很长时间,经理看着不开口的年轻人。
“洗手间在哪?”
年轻人突然开口问。
“额...你要洗手么?还是上厕所。”
经理被问的愣住。
“就洗下手。”
年轻人答道。
“就外面,我带你去吧。”
东仔起身说。
午夜里两人在水龙头旁。
水冰凉的像刀,刺痛麻木了手。
东仔甩了甩,等着年轻人洗完。
夜里寒冷寂静。
对刚刚得知自己父亲去世的家属。
东仔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还没选好套餐么,还是说要等家里人过来一起决定。”
东仔想了想问。
“对,这种事还是要家里的长辈决定吧。”
年轻人回答。
两人走回太平间。
“您多大?”
东仔好奇问。
“我?二十三。”
年轻人道。
“节哀。”
东仔对他说。
年轻人没说话,那张脸毫无波动。
等回到屋里。
“那家属你这边是选哪种?”
年轻人坐回椅子上,经理问。
年轻人依旧沉默的不说话,不知该干嘛。
“那你父亲的服务是?是你决定不了么,还是能决定的人还没过来?”
经理低了下头叹气完,对年轻人问。
“嗯,我可以打个电话么。”
年轻人说。
“你打吧,可以打。”
经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你那边是谁过来,能决定吧?”
“我伯伯他们,可以,他们可以决定。”
年轻人放下背包,开始找着手机。
“那他们多久过来?现在一点半,准备快两点了。”
经理看了眼手表。
“我打个电话问下吧。”
年轻人说。
“如果是现在过来的话,我们可以等下,明天过来的话,就明天我们再来商量吧。”
经理有些困意道。
“他们现在过来了,在高铁上了。”
年轻人回答。
“从哪过来的?”
经理问。
“长乐那边。”
“那不远啊,应该挺快的,你问下吧。”
“好,我出去打下电话。”
年轻人拿出手机往外走着,不时看了看放在这的背包。
“没事,就放在这,没人会拿。”
经理看出他顾忌什么,对他说。
年轻人点点头。
“那我们等下吧。”
经理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黎哥,对家属说。
年轻人走出屋子打电话。
“哎。”
一旁的黎哥叹了口气。
“我估计这单做完要三点多才下班。”
经理看了眼手表对他说。
“你想想,等家属过来,从长乐过来最少半个小时,再谈服务,然后你们做服务。估计三点多,四点才下班。”
经理抬头计算着,对黎哥说。
“如果来的晚,我估计会更晚。”
经理抱怨道。
“妈的,我九点刚从省立忙完那单,回到家洗个澡吃个饭,还没睡两个小时就又叫我过来。”
“我跟那个客服说先叫其他人来啊,她说其他人都下班了,我说我也下班了啊,为什么又叫我?”
经理正跟黎哥倒苦水,碰巧年轻人回来了。
“怎么样,他们过来了么。”
经理收起样子问。
“还要等下,他们说到了打电话给我。”
年轻人回答。
他坐回椅子上,周围气氛一阵安静。
年轻人坐立不安,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
经理看着他样子问。
“你们这能充电么?”
年轻人说。
“...可以,可以。”
经理听的有些说不出话,指着周围插座。
“这些都可以用,都可以充。”
年轻人拉开背包找出充电线,插上看了眼手机,就坐回一旁。
四个人就坐在那,一话不说等着。
躺在沙发上的经理又不能睡觉,也在低头玩着手机。
时间流逝下,半个小时过去。
年轻人手机响了,他起身拿着电话往外走去。
玩抖音的东仔看了眼离开的年轻人,坐直身吸了口气。
终于来了,家属过来决定完,他们上手过后就下班。
东仔手机快没电了,他希望早点回去休息。
看了眼时间。
1:43
过了十分钟。
年轻人还没回来,东仔手机关机了。
过了一个小时。
年轻人还是没回来,东仔询问黎哥时间。
三点了。
午夜里,一个十几平的太平间。
许久没打扫的地方,连风扇都布满灰尘和蛛网,落下一缕缕污丝。
他们三个人坐在那等待,里面放了具刚死的遗体。
等的漫长枯燥,只有头上的灯条散发白光。
慢慢时间下,昏沉袭来。
“这家属搞什么?跑了吗?都三点半了。”
睡在桌子上的经理醒来,看了眼手机骂到。
黎哥坐不下去了,出去在医院散散步。
东仔跟了出去,让黎哥帮忙在售卖机买了瓶矿泉水。
“给他也带一瓶。”
黎哥多买了一瓶拿着,意思给太平间里的经理。
“你自己不要么?”
喝着水的东仔问,冰凉的口感扫走睡意。
“不要了,我不渴。”
黎哥回答,两人走回太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