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琅有很多河,有河就有桥。河中有鱼虾,桥上有钓叟。
我见过很多钓鱼的人,桥上倚着栏杆,脚下摆个水桶,一站就是半天,走近一看,桶里或多或少几条鱼,打个招呼,个个心不在焉。
当然,世上总少不了个别特立独行的人,比如我认识的一个钓叟,涂墨,钓杆鱼筌对他而言只是摆设,我从没见他钓到过一条鱼,大概是闲得发慌,整天到一座废桥上呆着,风雨无阻。
恰巧我也是个闲得发慌的人,自然而然,我跟涂墨就很合得来,毕竟大家都臭在一个点上了,自然就臭味相投咯。
涂墨的钓竿是竹子做的,通体翠绿,竹子长青,一年四季都有的采伐,当然也很脆弱,比如敲个野狗就会被敲折。不知为何,我总会被一两只野狗追着咬,得益于涂墨的眼睛不瞎,每次被追到废桥上,他都能一甩杆子打走狗子,还伤不到我。
“哇!老当益壮!”得救后我总会不吝惜赞美之词好好夸奖一下这个老头。
涂墨也适时地尬笑两声,豪气干云的说:“有此打狗棒,再来三个也不怕!”
我嘛,则想着下次要不要多招惹几只狗,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怕。
废桥上除了涂墨和我,很少有人会呆那么久。
究其原因,应该是十几年前有个孩子在这桥上翻栏杆,翻进河里淹死了,事发之后,周遭百户,再没家长让孩子独自过桥,都是看得紧紧的,生怕再出意外。也是自那以后,废桥北边二十米,开了条新路,架起一座新桥。
那年秋天,天气还未转凉,我如往常一样去找涂墨扯淡,桥上却多了三个陌生人,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穿得西装笔挺,一手钓竿一手雪茄,吞云吐雾间对着旁边两人“指点江山”。剩下两人一胖一瘦,那个胖子,大声应着,身上绷着件白衬衫,后背被汗水浸湿了,这天气还会流汗?体虚吧。至于那瘦子,显然没那么积极响应汉子的号召,心不在焉的一脚又一脚踢飞桥上的石子,溅起水花一朵又一朵。
见我来了,涂墨笑呵呵地问:“今儿运气好啊,没被狗撵啊。”
我倚着栏杆,瞟了眼那三个陌生人,转头看向涂墨,说:“倒也不是运气好,主要是今天去菜市场买菜,跟个杀猪的屠户学了一手。”
“哦?怎么回事,说来听听。”涂墨来了兴趣,也不管那三个陌生人多闹腾,我信口胡诹了起来:“就东菜市场里面那个,姓钱的那个屠户,他不是养了两条狗嘛。黄肥黑瘦,一大一小,你没见那两条狗多老实啊,只要钱屠在,见了人都不敢咬不敢叫的。”
涂墨抚掌笑了会,压低了三人的声音,才缓缓说:“真有本事有本事!杀猪的是有本事!”说着,拉起鱼竿重新摆了个位置,再度甩钩入水,又说:“钱屠户的本事你学不来,得杀猪杀多了才行。”
我鄙夷的看着涂墨,菜市场里哪有钱屠?我也不想点破,咂咂嘴,开口道:“怎么,吓狗还得有杀气啊?”
“你听老头我把话说完。”涂墨开始讲起了钱屠的故事。
钱屠是杀猪卖肉为生,家里养着养着黄肥黑瘦两只狗,这两条狗都有狼性,黄狗每晚像狼那样嚎叫,黑狗则是袭击家畜,虽然长的小嘴张不大,咬不动脖子却能咬到尾巴这种细小无骨的东西。
钱屠杀猪杀多了,沾了不知多少怨气,长出一条猪尾巴,他自己还不知道。
那晚啊,钱屠坐在院子里纳凉,心情愉快,尾巴就跟着摇了起来。
两只狗看到了,黄狗就惊了,大声叫了起来:“钱屠长猪尾巴啦!”黑狗看了猪尾巴,喜欢的不得了,就想着咬一口。
钱屠因为长了猪尾巴,就听懂了牲畜说的话,吓得站起身,一摸屁股后面一根猪尾巴,一拽就疼。
钱屠胆子大,要换了其他人,早就吓住了,可他却一手拎一条狗,喝令他们老实听话,不许说出去。接着他就去厨房,拿着杀猪刀要割尾巴,这尾巴,拽着都痛,这要真的一刀下去,大概就真没啥好讲的了。
“钱屠户怂了?”我不合时宜的插了句话,涂墨一敲竹竿,说:“这不废话!你没读过三国啊!夏侯元让拔矢啖睛,不是还说:‘父精母血,不可弃之!’总归是自己的肉,怎舍得丢了?”
理是这个理,怎么有点别扭呢?
当晚,黄狗就跑田里狼嚎,就像咱唱戏一样,狼嚎也是有词的,打个比方:不得了啦,屠夫长猪尾巴啦!
这只狗说,那只狗听,一晚上的功夫,周遭邻里的禽畜都知道了钱屠长猪尾巴的事。
第二天,邻居绑了只猪来让钱屠杀。钱屠就磨起杀猪刀,呲呲,呲呲,那只猪也知道怕呀,就乞求钱屠说:“别杀我,看在我们都有猪尾巴的份上……”没等猪把话说完,钱屠刀已落下,断猪喉取猪血,剖猪肚取猪肠……一气呵成。
涂墨绘声绘色的说着,一手作持刀状,比划个不停,让我险些以为这老头真杀过猪。
言归钱屠处,他看到那条猪尾巴,心中燃起无名火,手起刀落,把猪尾切碎扔了。
杀完猪,邻居取猪肉了,见少了条猪尾巴,就问:“你把猪尾巴藏起来了?”屠夫听人说到猪尾,顿时气极,把邻居请走了,认定这是家里两只狗说的,锁门拿住两只狗,质问道:“外面都知道我长尾巴了!谁说的?”
黑狗就说:“黄狗晚上在外面说的。”于是钱屠扔下黑狗,要杀黄狗。
黄狗就求饶,说什么念及多年看家护院,饶他一条狗命吧。
钱屠正在气头上,尾巴不知怎的顶破了裤子,摇摇晃晃被黑狗看到了,看着晃动的尾巴,黑狗也一口咬了上去。
……
涂墨说着,瞥见鱼竿动了,便牵动鱼竿,从水里拉出一尾鲫鱼。
“看来今天您运气也挺好,终于猜着了一条鱼了。”我打趣道。
旁边三人也被吸引了,看着涂墨把那尾鲫鱼放到竹编的鱼筌里。
“这鲫鱼,真大啊!”大汉感叹道。
“是呀是呀!”一胖一瘦也应和着。
涂墨欣慰的看着筌中的鲫鱼,说:“已经十几年了,也该回来了。”
我蹲下身子,看着筌中蹦跶的鱼,它额头有一处黑淤,忍不住吐槽:“鲤鱼跃不过龙门,才有点额鳞,怎么连鲫鱼也去跃龙门了?”
涂墨拎起鱼筌,望着河水,眼中泛起哀意,说:“谁都有雄心壮志,世间何以成败论英雄?”
“杀猪的有没有我不知道,但你说的那两只狗肯定有。”我伸了个懒腰,跟涂墨道了别,回去了。
……
第二天,我路过废桥时,看到桥的两端已经塌掉了,只有中间一段桥身尚且留着,鱼竿倚着护栏伫立着,只是鱼筌不在。
“喔,我运气真好。”我由衷的感慨道,忽然恶犬的低吼在我身后响起……
唉,运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