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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今百事且随缘。水到渠成听自然。莫叹年来不如意。喜逢新运称心田。”
枯瘦和尚长得一副慈眉善目样貌,便连声音也苍茫茫的仿佛天外仙音,一看就是那种修炼了百年千年的得道高僧,瞬间便令“快刀屠龙”的敬畏之心彷如天河流泻,又朝朝暮暮长长绵绵地滔滔流淌不绝了。
“关帝灵签,上吉。示先苦后甘,先否后泰之意。”
只不过老和尚的境界太高,那天外仙音虽然仿佛从四面八方钻入耳膜,但无奈“快刀屠龙”即使努力摆出了一副摇头晃脑的认真模样却也听不明白,于是只好舍弃了自家的红肿面皮,小心翼翼求问道:
“老师傅,那个俺、我——,听不大懂。”
“快刀屠龙”从来没有哪一科像现在这般虚心好学过,他心内思忖着刚才听到的“上吉”两个字,这个应该指的是很好的意思吧?看来自己果然是天运喜爱之人,就连随手摇个签都能摇到“上吉”,莫非注定了是将要在“十三街”上大有一番作为?
“不知有缘人摇签所问何事?”
白眉和尚的话还没问完,任傲天便立马便将早就准备好的问题,怕似忘记一般全都噗吐噗吐地给着急抛了出来:
“问!问运气!就问我以后的运气怎么样?有没有发大财的机会?还有就是要娶的婆娘是不是会贼他娘的漂亮?”
“此签只解一意,还请檀越三思发问。”
老和尚言简意赅地又重申了一边解签规定,这回任傲天总算是半猜半蒙地琢磨明白了,眼底不禁倏忽闪过一抹挫败神色,耷拉下了脑袋静默了好久,方才终于艰难地嚅嗫开口问道:
“那就——,问问运气吧。”
“檀越请听好,”那白眉老和尚忽地将右掌向下一翻,细长签条竟是瞬时消隐于任傲天眼中,只剩枯藤老枝般的一面皱皮拂过签筒,发出某种响在心底的邈远语声道:
“此签好事重重。意指目下虽多不如意,然后来极容易者。占此大抵先否后泰,时运亨泰,风水合利,之后自有称心之望。此签要处落在‘水到渠成’四字,故所缺者唯水而已。解为:自君命,五行属土,以水为财,四柱无水,屡行不遂。应行癸水补五行,三年之后,自当大发。”
......
——我去你他奶奶的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
任傲天的三魂七魄早就不知到底飘飘摇摇地飞去了什么地方,方才这老和尚的一番絮叨,简直就比那小和尚和大和尚加起来的还要厉害!听得自己简直一个头都要比两个大,于是自尊心过于强悍的“快刀屠龙”只得无奈地转头求助看向身后三名狗腿,可却只是不出意外地,眼对眼只瞧见了六颗和自己一样失魂落魄的无知眸子。
“这位大师傅,您、您能再给俺,仔细地讲、一讲吗?”
任傲天颤抖的粗粝嗓音听上去也仿佛似从极远之处飘来一般,不自觉中已是连口中称呼都已经彻底变了个样,像什么“缺水”什么“三年”的,听得自己可是晕晕乎乎又胆战心惊,那意思,似乎像是自己这好运气只能够维持住三年的时间?
可那真是不够怎么美妙。
“这位檀越五行缺水,若是今日之内不能补足五行命盘,则未来必有大祸临身,残喘待终尚是万幸,若有一日门殚户尽,方才为大可怖大可惧之事!”
长桌之后的老和尚忽地便转了画风,一双微阖双目竟是倏然放出两道绚练精光,一霎不霎地死死盯住了已被吓傻的“快刀屠龙”,语气飞快地弹出了五根手指道:
“好在本寺之中尚有水行法器若干可补五行之缺。”
“头等‘誓水宝瓶’效果最好,一座十五纹银,两座只须二十两白银供奉。”
“次等‘青白妙莲’亦能堪用,一颗七两供奉之价,三颗便可保一生无忧。”
“三等‘右旋白螺’收效最次,需以二十五两白银购得足五之数方能避祸保身。”
“至于第四等的法器‘开光水盂’,只可维持三年之效,因此供奉钱数也是最低,只需要三两纹银即可购得。”
“另外本寺尚存有一座前朝宫廷“灌顶壶”,若这位施主愿意供奉五十两足量白银,则贫僧可以命作保,定能光照檀越子孙三代福禄安康!万事遂意!!”
——什么?!
爷爷我难道是马上就要死了吗?!!
任傲天的面色已是瞬间吓成了苍白,虽然不太晓得那大师傅所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他一向就对数字极为敏感,更何况性命攸关之事可是半点也开不得玩笑。只不过那大师傅话里的几种法器全都是以纹银作单位的,不用说自己现在实在是兜里没钱了,就算是把“十三街”这月收的保护费全都算上,可也未必便能够买得上最便宜的那种法器......
“大、大师傅,可是俺——,俺现在没、没有钱呢......”
任傲天的小声询问旋即便被淹没在了寺中的一片梵语吟唱之中,那位被佛音缠身、佛香熏染的白眉和尚仿佛被佛祖附体了一般,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悠悠然开口道:
“本寺之中尚有无品级的‘黑曜佛石’可补水行,一贯铜钱便可供奉一串,不过却只可保得施主三月安康,佛法随缘,檀越若是囊中羞涩,贫僧却也无法强为施主与天争命。”
“快刀屠龙”心中的希望之火立即又微眇燃烧起来,一贯铜钱要是凑一凑说不定能够弄齐,于是想到这节的肥白大汉立即激动地转头向后逼视看去,可待瞧见了那三名狗腿腰侧比脸还干净的钱兜之后,却是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地竟仿佛世界都要崩塌了......
这群只会吃饭的无用废物!三头肥猪都可以卖上一贯纹钱!老子真白让你们养出这一身肥膘了!
“我——,没、没有钱......”
任傲天的语气弱得就好像是呓语,第二次说出这种话来,竟仿佛已经比第一次变得顺嘴了许多。
“寺僧手书《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半贯铜钱一本,这已经是本寺供奉最低的佛门用器了。”
老和尚捋须的五根手指钝钝定在半空,深吸口气地挑了道两道长眉,似乎已不耐烦再听到那人低如蚊吟的“没有钱”三个字了,但却是本着佛门弟子的责任感,最后又耐心地给出了一条贴心建议。
“我——,我没有、钱......”
依旧是那句熟悉的回话,佛光发散的白眉和尚虽然很想在心里吐槽一句“没有钱那你来我这里摇签干嘛?”,不过却还是努力维持着得道高僧的从容风范,捻须拂袖地徐徐微笑说道:
“看来这位施主只好是去‘中渎水’中捞条青鱼养着了。”
“青鱼能救俺性命?!让俺活着下来?!”
任傲天的绝望目中兀然射出一丛亮芒,仿佛得到了救命的方子一般急切追问那老和尚,然而得到的那个答案却是更加令人无望。
“只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大明寺”的解签高僧袖袍轻拂长桌,而后便不再理会面前问签那人,白眉微颤,只不过眨眼功夫,便就又回到了先前那一动不动、仿若石雕的闭目养神状态。
哎!正月初一,可没想到扬州城里的这些人攒了一年的油水,到现在却还是连半贯铜钱都掏不出来,看来,今年“大明寺”里诸位僧人的生活,只怕是又要难过了哪!
正殿的梵音佛语终于渐次消散,便连袅袅的香火白雾似乎也无意间变得散淡许多,只余下沉默百十余静默不语的佛门金像,以及同样一名痴滞不语的——
屠猪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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