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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个难得勤快的。”
“方半秃子”满意地打量着这名新招来的勤快伙计,暗道自己果然是慧目如炬、手段非凡,只不过一个回合的眼神压制,便已经将这毛头小子治得服服帖帖、乖乖顺顺了。
别说,这“徐记长生库”的掌柜还真就得是非自己不可呢,要换谁顶了这位置,你问他能做得来今天这事吗?
人啊,最重要就是要正确认识自己的能力、清楚自己的位置,别事事都争强好胜地想要争个第一,你看那“一条道”上的“肥嫂”,满心里想的都是争功邀宠、青云直上,可在门里混了这么长时间,不却还只是一个随便都可以牺牲掉的小小角色吗?
这真要讲句伤人的大实话,她再美那还能美得过门主夫人吗?再厉害难道又能厉害得过咱们的仇大长老?门里那勾心斗角的一滩浑水,又哪是他们这种没靠山又没手段的小角色可以轻易蹚得的?
也不掂量掂量着自己到底几斤几两?指不定哪天就被人给丢进“中渎水”里喂了王八都不知道呢!
好在自个儿智慧非凡,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就只守着这间“徐记长生库”做好大掌柜的位置便好。
人生如此之漫长无聊,就算写字写得再好、算术算得再好又能顶个鸟用?你说你一个打下手的,只需要脑子不笨机灵些能陪着自己聊天就行,至于挣钱的事情,你要会做了那还需要自己这个掌柜干啥?
只可惜先前招来的那几个蠢蛋,不是不会说话就是太会说话,连做个陪聊都做不好,弄得自己无奈之下,也只得是将他们全都扔进了“中渎水”里去喂王八了。
——哎!
老方掌柜想到这里便不禁面露忧郁地长叹了口气,只希望新来的这个半大小子能挺得更久一些,要不然每次都得仰着脖子提问招人,他自己这个掌柜其实也是会很辛苦的不是?
......
长生库中的气氛渐渐沉闷,赵隐低着脑袋认真擦拭着店中物品,可却是不敢随意出声打扰了掌柜喝茶静思的雅兴。
他先前虽然曾试着问过一次店中瞧着人员单薄,所以是否需要再招收一个免费劳力?可哪知那老方掌柜原本还十分起兴地开口询问,但一瞧见小不点儿居然不会说话,便立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拒绝了自己的提议。
看来也只能是自己这里精打细算一些,以挨过这自力更生的一个月时间了。
“好了好了,你今天可以先回去了,明日晨时,再来正式干活吧。”
那老方掌柜从前些时候就似一直魂不守舍,此时在转头又探了一眼里屋位置之后,终于“嚯”第一声地从太师椅上直身站起,打发赵隐赶紧收工之后,便匆匆忙忙地自顾离去了。
两扇朱红木门无风自合,只能闻得脚步急峻,似是向着里屋更深之处,慌乱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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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街“半里沟”。
这里是与东街闻名扬州的黄金“一条道”相对的一处繁华坊街,以“段龙路”为中轴,分离却又勾连了南北两市的物源人流。
若是从极高空处俯视而望,便能见到这两条南北走向的笔直长街,几乎是竖行刺穿了以“段龙路”为中线的整片“十三街”坊市,瞧着就像是个横短竖长的变形“卄”字一般,将占据了大半个扬州城的“十三街”坊市,界限明晰地分割成了四块主体区域。
北市的舟车行馆,南市的茶酒吃食,东街的别院群宅,还有西街的瓦肆勾栏,虽然数量不多,不过却全都是扬州城内鼎鼎有名的享乐去处。
其中西街虽是与东街相对,但因为附近多见平康卖笑场所,所以名声上多少也受了一些影响,再加上坊市口传误记多年,竟是生生将一个“半里坊”给叫岔成了“半里沟”,更是令此地之格调降低了不止一筹,便连带着令西街摊铺的生意都比对面的东街清冷了许多。
两淮本是莺歌燕舞之地,正所谓半里芳阴满江都,然而“半里坊”若是变成了“半里沟”,那画面......简直光想想便能叫人的脑中精虫瞬时散去十之七八。
怎么说呢,平平无奇的“一条道”至少还占了个写实贴切的优长,但被误传甚久且已经称呼习惯的“半里沟”,却真正可以算是无药可救了。
好在“半里沟”其他地方或许不行,但若论起秦楼楚馆的人员质量,却真是要比扬州的其他地方胜过太多了。
毕竟,淮南两路规模最大的饭局去处“倚香楼”便是坐落此处,而江南“怡红院所”唯一五年蝉联榜首的头牌花魁——柳诗诗“柳月仙”,三十年前,亦是曾经栖身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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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里沟,“倚香楼”楼群。
不同于前院三座正楼倚红偎翠的淫纵喧闹,“倚香楼”后院数十丈开外的一处空旷之所,只是修建了一处房屋零星的孤寂院落。
说其孤寂,全因为一年中的任何时候,这里皆是一派幽静的察觉不出丝毫人迹,就好像鬼屋一般,尤其此地衬着前院“倚香楼”处的昼夜喧淫,对比之下,便更是显得诡秘异常了。
后院的屋群全都集中建在一座并不算高的小山岭上,主屋便是一所四进四出的宅子,乃是仿南北朝时的建筑风格所筑,距离热闹繁华的“倚香楼”并不太近,可却也绝不算远。
空寂院外苍竹挺秀,白雪覆阶,一直蜿蜿蜒蜒地向下伸展到了极远之处,好似与天际相接,微微蒙蒙的难分彼此。
从木掩映之下,这所全由古木搭建起的清冷院落仿若隐居闹市的静修道人,无挂无碍似不着俗世片缕尘埃,真可谓是深得魏晋风流的精髓了。
“沙嗦~~”
“沙嗦~~”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音由远及近,似正向着这座山岭之上寂静院落,快步赶来。
而后脚步踩雪之声便蓦然停歇,似在离别院极近之处突兀驻足,落针可闻地静了半晌之后,方才听得那沉重步履声音重又小心翼翼响起,并随着一道门扉转动的轻微音响,一步紧紧贴着一步地,缓缓慢了下来。
垂头。
屏息。
而后便再无丝毫响动。
主宅门扉敞开之处视线极佳,但见花木与青石同静,飘雪共微尘轻舞,山中冰泉缓缓注入墨青色的石砌浅池,并随着院内一棵紫黄色腊梅树上的碎雪抖落,接连腾起了十数道袅娜白丝。
山岭上的一切都寂息无声,仿佛不在此界,亦一如别院正中那处积雪铺覆的偌大空地上,正朦朦胧胧立着的那道窈窕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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