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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噜噜噜~~”
......
四十九枚铜币在木台上同时打转的声音,听着就像是无数黄蜂在自己耳边拼命扇翅似的,叫人一动不动的生怕不小心就会挨了一记毒刺。
赌坊大厅内的地龙虽是烧得旺盛,然而关扑台上的小童却还是没忍住地打了个冷冷寒颤。
“停下!停下!”
赵隐不住地在心里默默念道,只可惜事与愿违,眼前的那四十九枚铜币残影非但没有停下,却反是越转越快地逐渐连成了一片模糊暗影。
赵隐的视线只是稍稍往木台上移了片刻,就已是觉得一片黄黄绿绿晃得人眼睛也痛脑袋也疼了。
难道这“开门红”竟然是个隐藏着的赌道高手不成?
小小童子紧攥着的掌心立时便渗出了一层冷汗,——这铜币掷出以后,怕都已经过了好几个呼吸时间了,可怎么居然还是在木台上“嗡噜噜噜”地转个不停呢?
刹那仿佛雪水浇头,冷气从百会穴一直冲到了脊椎尾下,看来这位“开门红”的赌技就算没有达到苏南“赌神”那样的顶尖水平,可也绝对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比较的!
他犯了大错!
自己实在是太过自信了,自信一定可以凭借《石林祕录》与博赌天赋达成心中愿景,自信必定可以凭借扑买玉佩赢得四十九枚铜币,亦自信只要准备充足,那么事情一定都会向着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
可是他却忘记了在“太平赌坊”这块卧虎藏龙之地,初涉赌场的自己也只不过是条小鱼小虾而已,忘记了即便智者千虑亦有一失,而若是那“一失”的情况发生,自己又究竟应该如何应对?
他没有想到的是,为什么才两天的时间没到,便又被自己遇了上一个赌技精湛之人?
“千叶手”、苏南“赌神”、“开门红”......
如果连那站在一旁的太平坊主也是如此的话。
小小童子的手脚瞬间冰凉,不敢再往下细想,那感觉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赌坊门外,只想马上便从这世上消失不见。
是要现在就开口叫停扑卖吗?
可如果这样做了,他不仅需要赔付给对方四十九文铜钱,还必得支付给赌坊一笔十二通宝的出入费用。
赵隐现在的心绪很乱,一下子希望木台上旋转的铜币永远不要停下,可一下却又在祈祷那些铜币马上就停下,是死是活,反正赶紧给自己一个痛快好了。
简直每分每瞬都像是在煎熬。
然而这世上快乐的事情总是短暂,苦痛刑罚却仿佛无尽漫长,赵隐瞳孔涣散地瞧着身前不停旋转的四十九枚铜币,竟是人生中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放弃逃跑的念头。
或许从孩童成长成为大人的一出明悟,就是终于明白了在这世界上,许多事情并不仅是依靠个人的坚定意志,就必会达成的。
“嗡咚!”
仿佛漫长酷刑终于结束,赵隐在听到四十九枚铜币停转的一瞬,才终于深吸口气地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敢往那木台之上看去。
“可惜了,只有四十八‘纯’(背面),若是边上这一枚铜钱不是掷出‘幕前’(正面),便可组成难得一见的‘浑纯’之局,小娘子的运气,似乎还是差了一些哪。”
“四十八”?
“幕前”?
“浑纯”?
......
赵隐在听到这几个字的瞬间便猛然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木台上齐整排列但却只有一枚旋落在外的浑圆通宝。
劫后余生的快感仿佛潮水将他没顶淹没,那枚唯一露出正面的铜板,仿佛跳出三界之外、不在无行之中一般,孤零零地散落在四十八枚铜币围成的八角图纹之外,竟是显得分外扎眼。
只不过落在小小童子的眼里,看着却是觉得说不出的和谐舒服。
看来自己自己这趟的运气还不算太差,遇上的乃是一个博赌功夫还未修习到家的“高手”,落在木台上的铜钱虽然四十八枚皆黑,不过却有一钱作“字”(正面)。
当然这种扑买钱面已是极其接近“浑纯及榜”了,放在赌坊之外的寻常关扑之中,便是称作“小荐第一”亦不为过。
只不过可惜,就像是那太平坊主说的那样,这“开门红”的运气似乎还是差了一些,未能掷出的四十九钱全黑的“浑纯”之局,以至于最终以一钱之差,与看重之物失之交臂。
“坊主既然成竹在胸,那就请您‘后到’扑买吧。”
女人的悦耳声音再次幽幽自耳旁响起,可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赵隐竟是从那柔媚话语里,听出了三分咬牙切齿的憎恨味道。
“啊呀啊你瞧我这记性!”
太平坊主熟悉的和润嗓音亦是自身前方向融融响起道:
“怎么竟是忘了待会还要约见赌坊的一品贵客呢?看来这枚玉佩今日是注定要与本坊主无缘了,哦对了!这位兄弟若是不愿继续扑卖的话,只需到我‘太平赌坊’荷官处交付十二枚铜钱,便可以自行离去。那个、两位,有约在身,还请恕朱某先行告退了。”
这位“太平赌坊”坊主似乎真是有要事绊身,语调急快地朝两人抱了抱拳,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关扑木台,赵隐只能隐约从眼角余光中瞥见一片迅速消失的墨绿衣角,仿佛游龙惊鸿一般,匆匆地就划出了自家视线。
“这位郎君可是愿意再继续扑卖?”
小小童子常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正准备马上收拾东西走人,可眼前却是忽然现出了一双骨骼均圆的秀美脚踝来,原来却是那个才刚输了扑买的“开门红”,正摇摇摆摆地走到正前对自己提议了呢。
“我哪里还敢啊这位大娘?”
赵隐心想着自己现在害怕都来不及呢,这“太平赌坊”里池小王八多,自己可是没本事再继续奋战下去了,不赶紧收拾东西脱身,难道竟还要等着输掉底裤档的时候才晓得后悔吗?
想到这里就用力低下了脑袋,幅度不大,但却是分外坚定地朝前摆了摆手。
“既然这样,那奴家也就不强人所难了,相逢即是有缘,郎君日后若是遇着了困窘,倒不妨试试往东街的‘一条道’处报上‘肥嫂’名号,或许能收到奇效也不一定呢。”
那女子的柔媚嗓音已是在耳旁渐消渐远,赵隐皱着眉头将台上散落的纹钱全都小心收进怀里,却是心中琢磨了许久也没琢磨出那人对自己说出这一段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代表了几个意思。
“肥嫂”?
这个名字难道竟有很多人知道吗?
只需要报上这名字就能够帮自己摆脱困境,那大家伙儿还要去庙里求仙拜佛的干啥劲啊?
而且那“肥嫂”又凭什么要帮助自己呢?
——又是一个贯会忽悠人的。
小小童子手脚麻利地将玉佩重新戴回脖颈收入怀中,拍了拍紧紧捂在兜里的四十九枚铜币,便打算在交给完荷官出场费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座不甚太平的“太平赌坊”。
“这、这位小郎君,你、你需要买把器、器物,防、防身吗?”
没想身后竟是忽然断续传入了一道男子的懦弱嗓音,骇得赵隐霎时便僵硬着身体定在了原处。
“小!郎!君?!”
所以这人莫非竟是认出了自己的年纪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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