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甩开那老人，终是在茶凉前赶回知天命。
百里霜仍是端坐桌前练字，一双纤细手掌如同白玉，偏偏又苍白像雪，难免露出病态。
商陆只在心中一叹，把食盒放在桌上，问道：“小姐，你喝酸梅汤还是清茶？”
百里霜没有应声，聚精凝神，手中笔尖微微一提，将一个“凤”字写完，没有抬头，只是道：“不渴，喝来作甚？”
“可是小姐，你刚才在路上说。”
百里霜微微抬头，“说什么？”
商陆连连摇头，“没有说，是我记错了。”
百里霜声音清冷依旧，没有半分色彩，“知天命，容不下没有脑子的废物。”
商陆无奈说道：“小姐，我还是挺有用的。”
他细数着，“端茶递水，洗衣做饭，看门守院，赚钱养家。”
百里霜低头练字，商陆松了口气，只道这一劫算是应付过去了，哪里料到，百里霜只是想将手中字帖写完，收起那张宣纸后，转身就从桌下掏出小账本，又在笔架上取下那支钢笔。
商陆盘膝而坐，全然不知道这一个早上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迷迷糊糊，日到正午，百里霜站起身，弯下腰拉了拉裙摆，长发垂落，青丝飘动，小辫子在商陆面前晃了晃。
商陆讶异道：“小姐，你今日佩了一片珠花？”
百里霜问道：“我还要不要告诉你今日穿的内衫是哪一件？”
商陆讪讪道：“那，那倒不必。”
她望着腰，苍白脸蛋没有其他颜色，商陆连忙挪动屁股靠过去，轻轻帮她拉了拉。
百里霜侧过脸，四目相对，商陆微微一笑，百里霜面无表情道：“你又要脱我裙子？”
“等等，小姐，这个又字说的不好。”
百里霜道：“那就是第一次？”
商陆连连后退，“那没有的那没有的。”
百里霜站直身子，轻轻跺脚，走到台阶处穿鞋，回头道：“今晚不回去。”
商陆大惊，唯唯诺诺道：“小姐，这个，晚上不回家，约莫是，是不，不大好吧，老爷在世的时候就说过。”
百里霜走出门外去，回过头，淡淡一瞥，商陆连忙道：“不过小姐若是不想回来，毕竟不是小孩子，心里自然有数。”
百里霜径直走出院子，只传来清冷声音，“吃饭。”
商陆愣了愣，转过身收拾桌子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百里霜说的是，“今晚不回家，吃饭。”
商陆松了口气，瘫坐桌后，扭了扭脖子，又轻轻拍着，伸了一个懒腰，把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小姐不在，去哪里找吃的？”
“应该是，吃些什么才好。”
商陆坐在知天命中，怔怔发呆。
连修行这件事情，都没了多少心思。
大街上，百里霜身穿黑裙，独自一人，走得不快，她的脚步，不论缓急，从来都很慢。
李小狗手中正好抓着一串糖葫芦，跟在百里霜身旁，笑问道：“小霜儿，你吃不吃糖葫芦？”
“不吃。”
“那你要去哪里？”
“嗯。”
百里霜面色依旧冷淡，但李小狗知道，她不论对谁都是这样，她向来孤冷，天性使然，绝不是瞧不起他。
百里霜走在前方，李小狗便连忙跟上，两步迈到她前面去，倒退着走路。
“小霜儿。”
“说。”
“你喜欢不喜欢吃糖葫芦啊，每次你都不吃。”
百里霜只道：“酸。”
“哦。”
李小狗似乎有些失望，但转眼就又笑道：“那你喜欢吃什么？”
“不吃。”
百里霜微微抬头，把手贴在额上，缓缓道：“挡路了。”
李小狗连忙闪开，但仍是倒退着走路，“小霜儿，你说我总有一天，要让整座江湖都震惊，是真的吗？”
“嗯。”
李小狗笑着竖起大拇指道：“你可真厉害，长生殿里那个把我关起来的老头也这么说的。”
百里霜转身走入东大街，到了酒楼前，停住脚步，转身对李小狗道：“说长生殿，很烦人。”
李小狗连忙认真道：“好，我以后不提长生殿了，在哪里都不提，心里也不提。”
百里霜再回身，走入酒楼。
李小狗就没有跟进去，直接跑到旁边，蹲下身，掰着手指盘算起来，然后笑呵呵站起身。
“十八个字。”
李小狗很欢喜，百里霜往时和他说的话，可从来没有这么多，就算是初次见面，也只说了两句。
“别偷。”
“将来这么厉害。”
总才八个字。
不过，那八个字，可比那些私塾里的老先生说的千字万字好听，也重多了。
可以说，城北的赵大夫是救了他一条命，但他这个人，是百里霜救回来的。
没有那八个字，就算有阿爹叼来那些野鸡野兔，他大概还会是一个扒手，难免被人抓住，打断手脚了吧。
毕竟当年，他才六岁。
六岁的小孩子，能听懂什么？
可是，当年百里霜也才五岁啊。
她从小到大，都这么好看，看不厌呢。
李小狗双手抱头，突然看到陆谨带着小丫鬟从街头走来，直接绕到后面去。
陆谨指着酒楼对青云道：“看，公子开的。”
青云点点头，又抬眼看了一下，模样是不差的。
陆谨又指着前方一间大客栈，有古树流水绕门柱，“看，那也是你家公子开的。”
青云说道：“公子只差将这座白城也买下来了。”
陆谨笑道：“快了快了。”
正笑着，突然后腰一痛，往前扑倒，直接被李小狗踹了一个狗啃屎。
也算是报了当日踹他入河那一脚之仇。
“李小狗。”
陆谨扶着青云，站起身，咬牙切齿地瞪着李小狗。
但李小狗一击得逞，早已经逃之夭夭，陆谨只能看到一道黑影。
“我。”
陆谨气得说不出话来，青云轻声安慰道：“公子，他一脚没有把你踹河里去，你不亏的。”
陆谨转头道：“青云，你变了。”
青云问道：“公子，我哪里变了？”
陆谨眯着眼，酒楼上有窗，雅间中，百里霜正坐窗前。
陆谨笑道：“走，去找商陆喝酒。”
青云说道：“商陆公子，此刻应该在命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