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金銮殿,殿外雷声轰鸣。
立秋刚过暑气尚未消散,两侧鎏金铜狮落在须弥座上,不怒自威,气势凛然,更衬着这殿内针落可闻。
两侧大臣一水黑红相间的朝服,皆是低头敛目,粘稠的汗水流进眼睛里,蛰的生疼,也不敢伸手去擦。
“报……”急促的马蹄声穿过人群街道,带起的泥泞里还有边关的森森凉意。
马匹累死在长阶前,小战士从马上摔下来,打了个滚,瘫倒在地上,战袍上血迹已干,混着泥土与汗水,辨别不出来原来的颜色。
疾步走来两个护卫,背着他进入大殿,小战士努力打起精神,掏出怀里的信封。
“西蛮已经退兵……”朝堂上气氛猛然一松,“但我军十万守兵,只余不足两万,大将军夫妇已经……已经战死……这是,遗书。”
满堂哗然,“怎么可能……”“夏将军死了,这可如何是好……”众人小声嘀咕。
皇上豁然起身,又缓缓坐下,“都下去吧……”声音空洞,像是还没有缓过神来。
待众人退去,万宰相看着龙椅上的人神情莫辨,召人将小战士抬去太医院,默默的站在大殿中央,不言不语,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眉目凛然,双眸射寒星。
君臣二人默然相对,皇上扯了扯嘴角,艰难的说道:“二哥,大哥走了,如果当初我不做这个皇上……”
“皇上!”万宰相陡然拔高的声音,打断了皇上的思绪。“此事有异,以大哥的能力怎会如此轻易送掉性命,更何况夏家军在侧,怎会让嫂夫人也陷入绝境,疑点甚多,需从长计议,你以后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若不是你,咱们昭地怎么有这几年的太平……”
万千山话未说完,只听见门外嘈杂的呼唤声,“太子”、“万万不可,不合规矩”、“太子,容我等通报……”
有人推门而入,少年特有的削弱身影夹杂着一股湿热的风匆匆而来,只见来人衣服的前胸和后背黏在身上湿了一大片,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粘稠的。
远处一个霹雳劈开了天幕,传来轰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的滚来,雨滴由小渐大,越来越急,豆大的雨点打在屋檐上,咚咚的咂到心里。
少年急切的说道:“夏将军……夏将军他……”
大殿中的两人蓦然望来,恍然的看着已有大人模样的少年,少年却是等不及,大声嚷道:“父皇,万宰相,我刚刚听到消息,仗虽胜,但是夏将军夫妇却……”
停了一会,才听到皇上语带悲凉说道:“你夏伯伯夏伯母确实是战死沙场,以性命为我们昭地换得暂时的喘息……”说到此处,语调突然上扬,“遗书,遗书呢……”
“在我这里,怕有什么重要消息,并未当场拆开。”万千山上前一步,低首说到。
只听对面衣料摩擦的声响,原是皇上急匆匆的起身,走到他身边,抽走信件,小战士虽说满身泥泞,小战士虽说满身泥泞,这封信却未沾上半点污渍,想是一路珍之重之,不敢有半分放松。
抽出信纸,只见上面潦草的两句话,军有异心,万护吾儿。
“这不是夏大哥的字,战事太急,怕是无暇顾及,想必是……”
“是桑儿的字。”万千山表情平板,声音却是微微颤抖。
“写的是什么?桑儿是谁?”少年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声音高昂不似平常慢慢吞吞的语调。
皇上望着他,似是陷入了回忆,“自他们两个成亲,只知将军夫人,却是快忘了她也曾是我们昭地有名的女捕快了。”眯起来眼睛,想起那会儿两人跪在自己面前,这个姑娘生机勃勃的眼神,回过神来,把信纸递给了少年。
“皇上,大哥之事怕是和军有异心有莫大干系,昭地本就积弱,我们经不起任何内乱……”
“二哥,虽说事态紧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暂且放放吧,先将大哥接回家吧。”万千山抬头,只觉得高位之人面目模糊,看见一身玄色长袍,负手而立,眉目沉沉,眼中有可疑的亮光。
万千山心中轻颤,轻声答应,说道:“没想到,咱们三兄弟再聚竟是如今这番场景了,灏,我想去接接他。”
“一同前去。”
“皇上,你……”
“不必说了,夏将军满门忠烈,以身殉职,追封忠武将军,李桑儿追封贞安夫人,夏婧封清平郡主……”皇帝眼中黑漩涡一般,透着一股子悲伤与无措。
“不如等过了这段时间,将夏婧指婚于士觉,我定待她如亲生女儿,护她一世安稳……”
“不行!”万千山意外的看着眼前年仅15岁的少年,惊讶于他不同于往日的气势,又听他急切的辩解,“夏婧姐姐说过,暂不考虑儿女之情……”
“屿青,越距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皇上声音沉沉,带上了些怒气,“你也15了,已经开始着手处理政事,怎么还如此不分轻重缓急。”
少年似是愣在那里,本来如弯月一般的眉毛紧紧的蹙在一起,上牙咬着嘴唇,用了很大力气在压抑着什么,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
“你先下去吧。”
少年看了皇帝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是鞠躬后退……
屋外雨声渐大,已是瓢泼,不给人喘气的机会,仿佛身处战场,金戈铁马,气吞万里。
皇帝转身随意的坐在台阶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着说,咱们两个的夜还长着呢。”
万千山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大哥看见又得说你没坐相……”话至此,又突然顿住。
皇帝却是仿若没有听见,手指弯曲扣扣的敲打着身边的台阶,“身边可信之人有谁能替夏大哥镇守西蛮?”
“可信之人尚有,接替大哥之人……无,夏家军经此一战,虽是以少胜多,却也是元气大伤,本就是大哥一手带出来的,风气多是受他影响,重情热血,大哥一死,放谁手上都是治标不治本,可惜大哥身后只有一女……否则……”
皇帝沉默半晌,“大哥身边叫夏安夏和的副将如何?”
“年纪太轻,怕是不能服众……况且,不知此次伤势如何……”
“等军报抵达,召人拟追封诏书,看是否还有可用之人。”
“是。”
“明日,召夏婧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