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怀愧疚,所以诺志忠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帮助着自己孩子,尽力去弥补。
但是,他心里一直清楚的很,一旦诺雨香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定然会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所以他才一直隐瞒着自己身份,纵然是这样的痛苦煎熬,他也努力克制着。
杨麦不知道诺雨香最后是怎样知道他的身份的,但是,结果却依然是一样的,她终究决定脱离父亲的帮助,也离开他的生活。
然而,这一切对于孩子来说,何其无辜?
诺菲的心里,在那个满是创伤和阴霾的童年里,这位白胡子爷爷是给自己光彩和能量的人,白胡子爷爷的关爱,让她心里始终有爱有温度,让诺菲学会接受,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妈妈之外,总是会有人真心地喜欢她这个人,而不是,只有冷漠。
诺菲读着每一封自己写给白胡子爷爷的信,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为老师就是自己的姥爷,在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写着。为了凑够邮资,每周总有两天的午餐诺菲选择饿肚子,这样,每个月,诺菲都能给这个老人寄去一封信。
看着信,诺菲笑,笑自己曾经的幼稚和天真,又慢慢开始落泪,如果知道是这样,自己一定会多说一点话,多表达一些自己对他的感激和爱。可惜,人生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永远没有彩排的机会,每天都是现场直播。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而诺菲自己也永远不知道,如果换一种方式,一切会不会比现在的情况会更好些。
诺菲的泪水越来越多,因为自己慢慢长大,写信间隔的时间越长,信里的内容也越来越多,情感的表达也更加丰富。她看着信纸上老人一笔笔写上的备注,他读自己的信就像写读书笔记、做阅读理解一样,把诺菲高兴的事情划出来,把她情绪沮丧的事情也做好标记。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老人,曾经用这种默默关注的方式,热切地看着自己的成长,自己却毫不知情。
在此之前,诺菲以为,这些年的秘密通信似乎只是例行公事的习惯,或者是心血来潮地兴起,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这些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就如那句话,这世上本没有岁月静好,当你在某时觉得静好时,那只不过是有人在替你承担着本该由你来承担的责任。
关于这一份恩怨纠葛,这位老人从来都没有提过。他只愿诺菲安稳无忧地生活。
杨麦看着诺菲流泪,默默递去纸巾,她觉得,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能比让她哭一哭更适合。
翻到最后,一封大大的信封。
“诺菲亲启”四个字非常漂亮地写在信封上。
杨麦认得,那是白胡子爷爷的笔迹,潇洒又飘逸。诺菲看着信封,半天也不肯去拆。
杨麦知道,诺菲是怕,拆开那封信,就是拆开了一个又一个真相。这样的真相并非多么残忍,但是背后的隐忍和牺牲,也是让受恩惠的人难以承受的。
因为依赖、自私和愧疚,后辈往往都是难以接受对自己宠爱有加的人的离去。杨麦知道,奶奶离去的时候,自己就是这样,现在,诺菲面对的,也是同样的情况。将一包纸巾放在诺菲的桌子上,杨麦就安静地走了出去,她在,诺菲会更难面对吧。
杨麦离开后,诺菲终于还是拆了那封信。
“诺菲,爷爷向你道歉,对不起,孩子。
对不起,我曾经犯过的错误;对不起,我向你隐瞒了那么多。今天,你来读这封信,证明我这把老骨头还是离开这个世界,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件好事。
按我之前的意愿,我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想让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这其中的考量实在太多了,我亏欠一个人一辈子,亏欠你妈妈一辈子,也亏欠你的。当我知道那么小的你,就对你的爸爸有那么深重的恨意时,我似乎看到了你的妈妈,她的心里,应该是和你有类似的感情吧。
我多想好好将你们留在身边,可是,一个从未参与过女儿成长的父亲,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能祈求获得原谅呢?
当年的我,自恃心有胸怀,才情满满不愿被束缚,厌倦世俗,对家人的包办婚姻嗤之以鼻,继而婚后将你姥姥冷落在家,后来更是没有一句话,就离家漂泊。
那时候,天真如我以为世界就应该是如此,然而,岁月渐过,我的年龄的增长让我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一个逃避责任、不能承担责任的男人。
如果我不爱,我理应在和你姥姥结婚前就离开,而不是在结婚之后才抛弃这个家庭,而那个时候,我明明知道你妈妈即将出生。
当我后来在法国的医院,看见朋友的妻子在生产中遭遇的种种危险的经历后,我根本没有办法想象,我的妻子,在临盆之际发现丈夫失踪时,要靠什么样的勇气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是啊,命运就是轮回,当我看见你妈妈满身是伤背着你的时候,我突生怜悯。
当时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那么执着地伸出援手。
而后,我才知道,冥冥之中,这就是血缘的神奇。
她是我的女儿!而她的处境,又和当年你姥姥那么相似。我心疼啊,这都是我的过错,终是要你们来受罪。
所以,我竭尽全力想照顾你们,如果可以,我情愿你们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
然而,事与愿违,你妈妈那么聪明,她还是发现了我的身份。当她来质问我的时候,我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我多想自己能够硬气地反驳她,告诉她我不是,我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然而我不能!
我的心做不到,我永远不能勉强我的心,我不能对她说她不是我的谁,我不能否认她是我的女儿,就算是恨我,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后来,她让你离开我,我恳求她再多给一点时间,她最后还是同意了。大概,她是想让你能在没有烦忧的环境里长大。我多么感激,我多想就这样一直留你在身边啊,但是我知道不能。看着你还是看起来冷漠但是内心却是天真善良的样子,我有多心疼。
我想,你应该快乐,不管你的爸爸和你妈妈之间发生过什么,都不应该让你生活在阴暗中,不应该自卑,你应该拥有着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也包括爱。
后来,你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小家伙。那个叫杨麦的孩子,和你一样固执,一样是对别人好就会不要命地付出。我觉得,应该让你的生活里,有不一样的人。于是,你们真的成了朋友,知道现在你们依然是好朋友,我很欣慰。我没有看花眼,有时候一个好朋友的照顾,不亚于至亲的人。
你妈妈能告诉你我的身份,我想,她是原谅我了吧。但是,孩子,我现在的身体太弱了,已经不能再回去看你了,但是我又不想你担心,所以,请原谅我这一次的任性,欺骗了你。我不好,真的很不好。
收到你一纸书信的时候,我的肝癌已经扩散了,心知此生已经再无离开这张病榻的可能。但是,我庆幸啊,最后你妈妈她选择了原谅我,可能是冥冥之中,血缘的联系让她知道我命不久矣,不想我留有遗憾吧。
而你的信,更是给了我慰藉,因为你没有说原谅我,却满纸都是小心翼翼的关怀和感激,这让我诚惶诚恐地暗暗窃喜,这种幸福,足矣。
孩子,我知道你爱我,这种感觉真好。就像我在那一封简单的回信上说的那样,我活到此时,也别无他怨。
只是,孩子,我要食言了,因为,我应该不能亲自去迎你了。别生气,我只能做到如此。如果说此生还有什么遗憾,能让我贪婪地想要在这世上苟且多活几年,可能就是没有机会对你姥姥道歉,没有机会听见女儿叫我一声“爸爸”,也没能有机会亲眼看着你放下过往,幸福地生活。
诺菲,很高兴,你妈妈和你,还是用着我的姓氏,有你,爷爷别无遗憾了,爷爷要走了,好好生活,没有什么比你开心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虽然我们已经有二十年未曾见过,但是,你笑起来的样子,我一直都记得。
要知道,我在病痛中挣扎苟活的日子里,就是靠着记忆里你的笑容和你一封封的书信支撑下去的。我想着,我多活一天,就可能会有希望看见你,虽然未见,但是看见你那封信,也是莫大的安慰。
后院的樱桃树,你还记得吗?在巴黎,小小的你就喜欢吃樱桃,你说,以后有自己的房子,一定要种一棵樱桃树,后来,来到画室的时候,我特意为你种了一棵樱桃树,你和麦麦都眼巴巴瞅着,要等它长大吃樱桃。
可惜啊,你还没等到它能结果,就回了巴黎。你走的第二年,它就结了樱桃,很甜。可惜你吃不到。那时候,百无聊赖的我时常一个人坐在树下,摘下几颗,可是吃的时候,有时候是甜的,有时候又觉得酸涩。大抵是因为你不在吧。
下次,你等着五月来,应该就能吃到了,这是只属于菲菲的樱桃树,它现在也是一棵大树了,你还会喜欢它的,对吗?
菲菲,谢谢你,我很爱你,替我问候你妈妈,我也很爱她,有机会和姥姥说,告诉她,我这个混蛋早就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却没有办法弥补了,希望如果有下辈子,我会好好还债。
见字如见人,吾安,勿挂。
诺志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