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诺菲有些失魂的样子,杨麦不禁摇摇头,“你自己算算,我们认识的时候才几岁,现在我们这么大了……”
接下来的话,杨麦没有办法说下去,当时的白胡子爷爷,现在想想看,似乎并不能算是年纪大的爷爷,但是,能被称为,就算少算一点,只要五十多岁,那么到现在也至少要七十多岁。
可是,老人家的身体,谁能说得准呢?也许前一天还好好的,后一天就会生病,比如自己的奶奶。
诺菲皱起眉,“不会啊?怎么可能呢?”
“菲菲,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除非你现在还能联系到他,或者他家人,不然,可能就是了。”杨麦看着诺菲失落的侧颜,心里同样很难过。
杨麦虽然不是有绘画天赋的人,但是童年的时光里,这件画室可以说是杨麦人生中的第一扇通向新世界的大门。
不仅仅是在这里遇见了和自己很像又有天赋的诺菲,单是这里各式的画笔和颜料,就足以让小时候的杨麦沉迷。
人是天生趋利的生物,同样,也是天生喜欢美丽的生物。你可能不会美,但是你看见美的事物一定不会拒绝。就如同,你可能打不出杂志封面明星街拍的服装效果,单是当那些衣服套在模特的身上时,你会由衷地觉得那样穿很美;你不会设计,但是你知道同一个产品,哪个包装更好看:就像你不会做饭,却依然会分辨出哪些食物是好吃的一样。
所以,小时候的杨麦,不懂得色彩渐变、不懂光影表现形式、甚至还分不清中国国画和水粉水彩还有油画之间的区别,但是她就是喜欢看。
看白胡子爷爷怎么画画,看他怎么让那些不必自己大多少的小朋友将黑色的线条在洁白的素面本上堆成一组组好看的图案。
在杨麦的认知世界里,这一发现,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宇航员第一次登月一般。杨麦心里清楚得恨,这样事情真的只能是看看就好。
所以,当白胡子爷爷邀请自己到画室做客,并且提出要加杨麦画画时,杨麦简直是受宠若惊。好在杨麦早就对自己有了非常准确的定位,她认定自己是一个眼高手低、没有任何天赋的普通人。画画这种事,当然是不能强求的。
虽然不能成为一名画家,但是那种快乐却是实实在在的。杨麦至今都很感谢那个白胡子的老人,不管他当初让自己去画室学画画是同情自己、还是真心喜欢自己、或者一时心血来潮、亦或别有目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时候的杨麦很快乐,长大了的杨麦亦是从中受益良多,这就足够了。
诺菲还是直直盯着那扇门,那斑驳的门上,似乎好像有什么美丽的图案一样,让她就能如此驻足。那神情,让杨麦怀疑,是不是诺菲至少不久前还和那个老人有联系,不然诺菲怎么会笃定又自信地找上门来?不然,她那种执着、期盼的眼神,是在等什么?
“麦麦,”诺菲喃喃开口,“你知道吗,他是我的师傅,是除了妈妈之外,唯一一个吧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的人。”
“嗯,”杨麦轻轻应着,此时的诺菲很美,虽然有种掩不掉的哀伤,“你之前说过。”
“是啊,是啊。”诺菲嘴角微微荡起一抹笑容,只是那笑容略微带着苦涩。
杨麦不想去接话,她觉得此时的诺菲根本就不是想要自己说什么,她只是想诉说,诉说出她藏在心底多年的故事而已。
“妈妈当年和我从火灾中逃出来,因为没有护照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件,回不了国,也不能在当地证明自己的身份,又担心被许轻蓉暗算,当时很难。”诺菲盯着那扇门缓缓说着,仿佛那扇门就通向多年前的巴黎。“我还太小,记不得什么,但是后来一个帮助过妈妈的朋友说的,她用救助站的绷带缠着大半边身上的伤口,偷偷带走的消炎药,都用在我的身上。”
“然后,”诺菲终于将视线从那扇门上移走,抬头看向天空,“清晨在河道下面,妈妈背着我在清洗伤口,遇见了师傅。”
“都是东方面孔,妈妈心惊,怕自己被人发现;师傅也很惊讶,问是不是需要帮助。”
“那时候,你说有好心人收留你们,就是你师傅?”杨麦记得诺菲曾经想自己提过,尽管很含糊,杨麦还是有印象的,毕竟,诺菲的过去就是一个巨大的伤疤,而杨麦对自己在意地人,向来记忆力好得不得了。记着他们喜欢的,更记着他们恐惧的。
诺菲点点头,“是啊,就是师傅。”
诺菲踱步向前走了几步,又接着说:“妈妈当时很怕,一直在拒绝,师傅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第二天清晨,大雾还没有散去,妈妈又去河道下面去,发现师傅已经在那里了。师傅看见妈妈很高兴,说担心昨天冒昧,怕妈妈不肯再去。然后他给了妈妈一个篮子,里面是牛奶、牛角包、果酱,还有发个盒子里面是绷带和药。”
诺菲苦笑一下,“他给了妈妈,就离开了。妈妈还是半信半疑,但是第二天还是去,不为别的,因为真的身无分文。一直去了几天,师傅见妈妈没有那么抵触,说妈妈身上的伤太严重,仅仅这样是不行的,这样反复感染,以后不仅会留下疤痕,还有可能感染。”
“最后你妈妈同意过去了?
“对,”诺菲来到杨麦面前,“因为我们逃出来之后,本就一无所有了。妈妈像抓住了最后一棵稻草,答应去师傅那里。”
“师傅在法国的城郊也是独栋的小楼,因为妈妈的执意要求,师傅安排我们住在别墅后院的小花坊中间,作为报答,妈妈替师傅整理花园。然后妈妈就发现花坊里的各种素描,很精致,就算是科班出身,妈妈也不得不承认这素描画得确实好。”
“然后知道,白胡子爷爷很厉害?”
“对。”诺菲笑说,“妈妈因为画的缘故终于肯主动找机会和白胡子爷爷说话,然后妈妈知道,白胡子爷爷也是一个画家。他们两个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虽然一个那么老,一个又被毁容了。”
“后来,我和妈妈能获得新的身份证明,就是师傅帮的忙。”诺菲又笑着摇头,“再后面的事情,基本上你都知道了。”
杨麦点头,表示今天的信息能够和之前的接轨。
“可是啊,可是,麦麦。你不觉得奇怪吗?”诺菲无奈地叹着气问道。
“你是说,白胡子爷爷对你妈妈和你太好了?”
诺菲笑:“你这个小狐狸,怎么能猜得这么准!”诺菲想了想,“我妈妈当时因为被那些画迷住了,她压根就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无缘无故就对别人很上心的人呢?这个道理很简单,我一说你就能反应过来,可是那个时候,我妈妈根本就没有想过。”
“再后来,我回国,他也回国,在这里,我们的第一个画室。他受妈妈的委托,成为我的老师,教我启蒙的画画技能,你也知道,这是大材小用,可是偏偏师傅很就乐意地接受了。”
“故事看来还没有完?”杨麦问道。
“没完。”诺菲没有语气地说,“就在我再次回到巴黎的时候,妈妈突然带着我态度坚决地要离开师傅家,完全没有任何余地,我之前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妈妈。”
“然后我知道她那个反应的原因,也是时隔很久,”诺菲看着杨麦的眼睛,“麦麦,这个世界真的很小,我师傅不仅仅是我师傅,他也是我的姥爷……”
“什么?”杨麦惊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对,是我姥爷。”
“这就是你妈妈不让你继续在国内待下去的原因?”
“对,但是姥爷这次没有因为我回国了,就急着回去巴黎。而是一个人留在国内。”
“天呐,我从来都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离奇?!”
“知道又能怎么样呢?”诺菲转身,“妈妈不能原谅姥爷一声不吭就直接离家那么多年,这回又一瞬间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扮演着救世主的姿态。她恨,我知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我凌乱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姥爷,你好像只隐隐约约提过你姥姥,我还以为你只有姥姥,姥爷早就过世了。”
“是啊,我们全家人都是这样想得。”
“生活如戏,人生如戏……”杨麦慨叹了一句,“那然后呢?你妈妈再不和他联系了吗?”
“不能说完全不联系,但是几乎是没有联系。”诺菲蹲在地上,“他们两个这样子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终于在去年夏天,妈妈告诉我真相。”
“你也是才知道的?”杨麦有些不敢相信。
“嗯。”诺菲点头。
“你联系了你姥爷?”杨麦惊讶地问。
诺菲又一次点头:“是的,我联系上他了。所以今天才来,但是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杨麦不敢相信,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