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爷爷!”张乐生打了激灵回道,心里有些许怨气但是都不敢表露出来。后脑又像是被拍了一下,瞬间双眼中的景象又换成了房间,熟悉的气息传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脑壳,确定这回没有晕过去,但一想到祖翁那严肃的语气又不敢偷懒睡觉。心里想着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多练一练,总归是增强自己的修为。
“剑宗收徒很严?到底有多严格呢?”伴随着这样的想法,他又开始盘起了腿。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看了看窗外弱水的颜色,今晚的月亮应该是很圆的,这个时候家里人是不是都在看月亮呢?
观湖镇
岳紫药刚刚收拾完了院落,自从张乐生走后家里的柴火明显不太够了,许是张青莲好久没有干这种活了,这段时间每次劈的柴火都是散落四处,好在今晚月光明亮,大抵是能看清他丢的东西在哪里,找起来也方便些。
张青莲从卧房走了出来,估计是来撒尿的,因为样子有些着急。看到岳紫药在院里收拾柴火,顿觉不好意思,说道:“我干脆明天早起在林子劈好再包过来吧,你这几天真是辛苦了哈。”
岳紫药一见他那囧样就知道要干什么,嘴上笑意盈盈地说道:“乐生现在到哪了,你问了吗?”,脸上那表情分明就是你不告诉我,就哪都别想去。
张青莲也是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毕竟夫妻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吸了一口气,准备再憋憋,回道:“今天李大哥带他去见了黄胖子了,明天就出发去天墉了”,他说着便走了过来,“但我好奇为什么不是今天见面就走,就多问了一句。”
岳紫药看他表情有些不对劲,猜不出是憋尿难受的,还是出了什么事情,就问道:“那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们居然还要提前报备一天,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昨夜幽冥狱被劫了,有两具精爽逃出来了,丰襄全城戒严,不过听黄新智的意思那精爽还没有遁出城外”,张青莲道,“紫药,我想去岐谷看一看,不知你……”
“我不希望你去”,岳紫药立马否决了他,“以前你总是劝我离开公门,认为那里皆是非之地,并不是做好一个羽门吏就行了的,但是你依然跟王廷之外的三教九流都有联系,我却是很担心,交情越多人情就越多,多了你就避不了,就会陷进去,你不是说过开一间茶馆是你的愿望之一吗。”
“你居然还记得”,张青莲道。
“那是,张大侠平生三愿,我,乐生,有间茶馆”,岳紫药笑着说道。
“行,听你的,我也就说说这么个想法,你这倒是一大堆话给堵完了,我不去就是了”,张青莲说完就跑开了,估计再憋下去就要尿裤子了,岳紫药在后面笑出了声,也不太好阻止,毕竟真要是尿裤子上了,还是她来洗。
进了卧房之后,张青莲又一阵小跑回来了,时间已近四月天,但是夜色还是有些凉的,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出去,呆不长时间。钻进被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你猜我今天在茶馆见到谁了?就你晌午间去做饭的时候。”
岳紫药给了他个眼神,那意思很明显“爱说不说,老娘不猜。”
“是何云逸这小子,逃了明堂的课,就为了到店里买一壶茶,还自己带壶来的,你说好玩不好玩,更好玩还在后头呢,我准备给他烧一壶玉棠叶,谁知人不乐意偏要喝粗茶,得,我就给烧了一壶大麦芽给他,你说怪不怪”,张青莲道。
陈州,何家新宅的小姐闺房。之所以称之为小姐闺房,是因为何家夫人特意在新宅建造的时候就留了两个闺房,何云笈、何云袖各一间,本来佣人们多嘴都准备开口称呼大小姐跟二小姐了,不过何大富还是心有芥蒂,没有分什么大小,倒也是默认了这件事。
此刻两个女孩都在何云袖的房间里,外面想起来一阵敲门声,有长有短,带着节奏,听起来像暗号似的。何云笈一听到这声音,脸上就挂不住笑意了,道:“妹妹,我去开门?”
何云袖道:“还是我去吧,他也忒慢了,我哥这人就是干什么都不靠谱。”
“没有啊,我倒是觉得他都翘课为了讨了壶茶水很是难得啊”,何云笈道。
门打开了,何云逸两手提着一个铜壶在外面站着,样子跟做贼似的十分滑稽可笑,“你还不赶紧进来,被爹看见准是一顿骂。”
何云逸这才蹑手蹑脚地跟进来,看见何云笈在屋里,立马笑道:“云姐,这几天在新宅里还住的惯吗,你好像是很少来小妹这里吧,我就记得刚搬进来的时候咱们来过一次。”
“还好吧,我倒是觉得在哪里都挺方便的”,何云笈没有看他说道。
“进来就知道问云姐,我要的茶你热好了没有”,何云袖道:“这不在这么,我中午天就去了,取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晚饭点了,你又不肯让爹知道,这可就苦了我了,我可是去城东租的一匹马,来回一百里的折腾,你都没有谢谢我,哎,你说我这个当哥哥的多失败!”何云逸装作很失落的样子说道。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何云袖一把夺过来铜壶,入手还有些烫,不过依旧装模作样地将壶子放到了桌上,自己抄起一个瓷杯就要倒水,有顿觉不好意思,对着何云笈说道:“姐,你喝不喝?”
何云笈摇了摇头道:“本就是你要的东西,你喝呗,我若是想喝了也不用你招呼啊,况且这一壶你也喝不完吧”,看着她倒了满满一杯,又关心地说道:“你这就喝啊,小心烫坏了肠胃,吹一吹再喝吧。”
何云袖望着杯子出神,说道:“当年第一次上公学的时候,你那时还在旧宅里,下学的时候我是跟着乐生一起回来的,走到他家的茶馆的时候渴的受不了,我是头一回上课嘛不知道哪里可以找水喝,自己带的水袋喝完了,渴了一个下午很难受的”,她撩了撩自己鬓发,吹了吹杯中的热水,继续说道:“乐生就立马进去给我倒了一杯这个,我到现在还记得这玩意,他们店里最便宜的茶,大麦芽,不过当时他也没注意就把开水端给我了,比现在这个还烫呢。”
“那你就喝了?”何云笈关切地问道:“姐,我又不傻,只不过啐了他几句,招待我这样的小姑娘也不用点心”,何云袖道。
“太过分了!”何云逸道。
“哥你是不是也觉他有些傻啊。”
“不是,他店里不是有我送的玉棠叶吗,给你喝这种粗茶太欺负人了吧。”
“得了吧,你那玉棠叶是去年考上了明堂才送过去的五斤,他那时候哪来的好东西给我喝啊”,何云袖气道。
“那也不能用这等粗茶糊弄你吧。”
“行啦!你烦不烦”,何云袖觉得温度差不多了,便双手端到嘴边,呡了一口,茶水流于唇齿之间还没有咽下去,眼角边有泪滴滑落到杯中,何云笈离她最近,起身上来一把握住她的下巴,语气急切道:“怎么了我的妹妹,是不是烫着了?还是这茶有问题?不好喝?”
回头又瞪了一眼何云逸,后者急忙辩解道:“天地为证,我都是照着她吩咐去做的,回来也没有敢加蜂蜜跟冰糖,就等给你们请来的先生讲完了课,大家吃完了饭,才一个人去热的,我一直守在炉子旁边保证跟在茶馆里的味道一样。”
“行了,啰啰嗦嗦这么多”,何云笈道,后者识相地把嘴闭上了。
“姐,没有哥什么事,我就是觉得这味道跟那时候的一样没有变化,就跟他送我喝的一样没有变化”,何云袖一口气将杯中剩下的水都喝光了。
何云逸看着她这个样子有些不忍心地说道:“我帮你问了剑宗一般收的徒弟都要五年入门级别,也就是说张乐生那小子够格进去了就得五年不能出来,你上的明堂是六年时间,但是你随意点,自由多了,不过我还是想多句嘴,这茶没有变化,你能保证他一直没有变化吗?”
“滚出去!”何云笈叫道:“你就在门口给我呆着!”
“哎,好嘞”何云逸乖乖走了出去,还慢慢带上了房门。房间里又剩下了两个人,何云袖道:“好姐姐,你陪我喝几杯吧,我们一醉方休好不好。”
“我的妹妹啊,这东西醉不了吧,你要是想找我聊天的话,可不能太晚哦,明天先生还要来讲课呢,子试的日子都到跟前了”,何云笈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不知道……姐,你说他真会变吗?”,何云袖倒满了两杯说道。
“变什么?”何云笈道。
“他会忘了我吗?”何云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说道。用力稍猛,隔着袖子指甲都好像嵌进了肉里一般。何云笈有些吃疼,但没有阻止,不过她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只是转头望了望门外,那小子应该还在等着吧。
“你会忘了他吗?”,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不会!绝对不会……应该不会吧”,何云袖语气越来越小,旋即门外边传来一声叹息。
“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先把明堂念好才行,既然张乐生那小子去了剑宗,也就是说将来的五年他都会在那里”,何云笈解释道。
“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何云笈这才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慢慢拉开,后者脸一红,边低头不语。
“你且不用担心变与不变,倘若你明堂出来,无论从学识、能力乃至修为,甚至于说姿色、容貌、脾气、性格都比他能遇到所有人都好,即使他忘了,再见面还能记不起来吗”。一番话说的何云袖脸都快红出水来了,后者的头都快贴到桌面上了,末了用极细微地声音回道:“我明白了,他要是敢忘了我,我就锤死他!”
“你可千万不要被他比下去了,你的路未必有他轻松哦,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何云笈道,又看见桌上的铜壶道:“你还继续喝吗,留到明天就凉了,喝了准得拉肚子。”
“我晓得了,嗯”,何云袖这才抬起了头道,脸上的红晕还未消失,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道:“姐,我实在喝不下去了,要不你给外面那人尝点,毕竟人也是忙了大半天不是。”
“好,就依你,天涯之人牵肠挂肚,血亲之人不管不顾,拿你这个妹妹真是没法,喝了两碗茶了,你也该睡了,记住喽,不得再胡思乱想!”何云笈提着铜壶就出去了。
门外的何云逸待她出来,又把门带上了,说道:“姐,你这样成吗?今天算是糊弄过去了,万一她明天又想起来咋办?不能一味迁就啊。”
“怎么,你这个哥哥一百里折腾买了壶茶就不算迁就了?”何云笈道。
两个人或许是不想在妹妹的房门前说话,不约而同的往旁边走去,何云笈又道:“云逸。”
“姐,你还想说什么吗?”
“我虽不是何家人,但我自认是你们两个人的姐姐,无论是小妹,还是你,在我这里只能开心幸福,也必须这样,哪怕……牺牲掉我也无所谓”,何云笈道。
“你说什么呢?我一个男子汉难道还会让你牺牲什么吗?”何云逸急道,似乎觉得这样的话从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嘴里说出来过于浮夸。
“说的也是,你也长大了,这样吧,先帮我个忙”,何云笈一脸狡黠地笑道。
“什么?”“这壶茶别浪费了,可是你辛苦了大半天的成果哦。”
“哈哈,这个当然可以”,何云逸笑道。
“还有,你要继续陪我走到哪?”何云笈道,后者突然一愣。
这条走廊的尽头就是她的闺房,“你的房间不是在前院吗?你还要继续往哪走啊。”
何云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结果铜壶,转身准备离开了,心里也是默念道“你跟小妹也只能幸福。”
何云笈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心头也是一乱,若是她从未来过何家,或许可以有解决之法,但果真没有进到何家,她能不能活到现在又是另一种说法。
月圆之夜,何家的三个年轻人都失眠了。
不过,万里之外的张乐生却睡得不错,醒来的时候看了看时辰,心道这时候苍风帷应该已经出发了。离晌午天还有一段时间,索性继续盘起了腿来个早间运动,这一练就是两个时辰,早饭没有吃,直到自己的肚子开始叫了,才看到午饭点差不多到了。立马开始收拾了起来,将随身的包袱扎好,背在身上,取了木牌,关好房门就来到了云柜前面。
李东壁临走时曾交代过这些小事,他一应照做了。想着黄老板是下午来接自己,便先行去了饭堂解决腹中饥渴。
掂了掂手头的银币,还算富裕,既然自己要离开丰襄了那就奢侈一回,一口气连着点了三个菜,最后又在菜单上翻了好几遍,痛下决心点了一道凤尾炙。来到这里好几天,这玩意一直没有完整的吃过,走的时候说什么都要尝一尝。
饱餐一顿之后觉得时间还有空余,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张乐生索性就叫了壶茶。看着杯中沉淀的叶片,想到自家也是开茶馆的。从小到大,喝的最多也就是大麦芽,既便宜又解热,最适合暑天或者劳作之后饮用。当年何云逸送他的玉棠叶一直被老爹看的死死的,说什么都没有让他尝过。这里的茶还不知道名字呢,他拿起一杯连带着叶子一块饮下,入口并无二味,回味倒是清香冲鼻,唇齿之间没有清甜味道,舌尖倒是有些发苦。
正准备喝第二杯的时候,面前的光线突然变暗了,黄新智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坐下便道:“乐生你是刚吃过饭吧。”
“是啊,黄老板你怎么知道的?”张乐生有些好奇地问道。
“丰襄城中人鬼交流最是平凡,尤其是在这种做生意的地方,从掌柜到跑堂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察言观色的功夫都是拔尖的,想必是他们看你刚才吃的又多又腻,特地给你沏了一壶禾薄草,味苦但是可以解除油腻,饭后饮用最是爽快”,黄新智滔滔不绝地讲道。
“想不到这小小的一壶茶竟有如此学问,真是长见识了。”
“你跟你爹还是不太一样的,当年他就喝了一口全给吐出去了,说是极度讨厌这个味道。”
“黄老板,你吃过饭了吗?”张乐生说着又拿起一个空杯子给他也倒满了。
“黄老板你跟我爹认识很久了吧,那你们之前是怎样认识的呢?”
“很好奇啊,路上的话有空在说吧,不过你爹好像不太愿意我告诉你太多,还特地给我嘱咐了几句”,黄新智接过杯子,满脸笑意地说道,至少在他看来对面的少年人很懂事,一口干掉了大半,继续道:“午饭我已经吃过了,本来想着把你带上在一块吃的,不过店里太忙了,我这不也是塞包了肚子就赶过来了,你要不歇歇再走?反正我把青炎驹已经拴在外面了。”
“我倒是没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出发。”
“那行,账结了”张乐生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出来的时候,饭堂门口围着一群人,中间就是被拴着的三匹青炎驹,四周人头攒动,声音嘈杂。
“嘿,这准是哪家公子哥出门喽。”
“就是说,三匹上等青炎驹,这毛色,这蹄铁都是不得了啊。”
张乐生一听才知道都是那青炎驹吸住了目光,黄新智倒是嗓门大,直接吼道:“诸位都让让啊,俺们圆丰要动身了,都别在这挤着了。”
周围人一看来人正是圆丰的掌柜,名声响亮,但是人不太好惹,就都嘟囔着离开了。他回头就对着张乐生道:“乐生啊,你小子就别叫我什么老板了,干脆以后就叫胖叔吧,感觉还亲切一点。”
“好嘞,胖叔,不过就咱们两个人你怎么准备了三匹啊?”
“刚觉着你这娃聪明,现在怎么突然就傻了,路上要是有个万一不得提前备上一匹额外的啊”,黄新智将他的包袱绑在了青炎驹的鞍子后头道。
“还有一件事啊,胖叔,我从未骑过这玩意”,张乐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啥?那你骑过马匹没有?”
“也没有。”
“额……”黄新智顿感头大,无奈地道:“这张二哥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教你骑马呢?现在的话,也不是什么打紧的大事,我挑的三匹都是好驹,你呢路上就权当练一练了,这样好吧。”
“当然好啊”,张乐生兴奋道。
黄新智为了不太出丑,就跟着他一起牵着三匹青炎驹朝北城门走去,这一路上可谓是赚足了眼球。两个人出了城门,又走了大概二里地,才开始准备骑上青炎驹。黄新智就托着张乐生上了马鞍,对他说道:“这三匹的脾气都是很乖的,你且放心坐好就行。”
接着又指导了怎么握住缰绳,怎么加速怎么停。动作看似简单,不过确实需要功夫,好在他们的时间还算宽裕。张乐生也学的不错。跟着前面黄新智的模样,第一次就走的很顺畅。
这一段就单纯为了照顾个新手,所以就没有跑起来。不过这正好给了张乐生欣赏沿途风景的机会,毕竟来的时候可是在轿厢里塞了好几天的。身后就是丰襄弱水的来源,最为著名的凤麟山,三处黑亮的高峰映着午后的斜阳甚为夺目。
此情此景,他心中突然有些感伤,自己就像是随风而行的落叶,这里呆上一阵,那里呆一阵,不知道我能在剑宗呆上多久呢?